第10章 第十章
尚象居主殿中,角落中的博山炉逸散着寥寥青烟,为灵气涌动牵引化为云气,淡香宁神,浸润四肢百骸。
谢素尘将视线从那燃着药烟的香炉处移开,反手从玉匣中摆出数枚大小近乎一致的皎白明珠。为不伤及明珠内部所蕴藏的灵气,他并未使用对修士来说更为方便的直接以灵力探测的方式,而是收敛住手指间的灵气,借用与尚象居主殿相连的台案,构建出一个灵气流转地极为缓慢的温和环境,再依靠眼力一颗一颗挑拣。
这些珠子唤作上清珠,产自东洲雪海之下,是由普通上清贝所孕育出的珍珠落入灵脉之中,经由数年滋养而成,是十分优质的炼器材料,亦可作为部分愈伤祛病的丹药之基底。
谢素尘此时便是欲先挑选出最上品的留作炼材,剩下的看情况是交由弟子练手,亦或是干脆磨为粉末,用以炼丹。
此珠所磨成之粉便是炼制蕴灵丹之引。
在四尚宗,较之以剑为尊的剑脉,术法至上的术脉,欲沟通天地,断吉判凶的占脉,象脉则包罗万象,囊括阵法,符箓,炼器,炼丹,制作傀儡等等杂学。
因此谢素尘身为象脉修士,虽据传他更擅长阵法及炼器,但诸如炼丹,制作机关傀儡,制作符箓之类的杂学,他亦均有涉猎。
只是若有弟子们得了珍惜炼材,他们往往选择与其去烦扰象脉的炼修弟子们,不如前去相传散修大能所开设碧羽珍宝阁委托炼制。
而若是长老级的修士得了炼材,则更愿意去寻相熟的炼修名士好友。
是以时间久了,宗门中便都相传,谢素尘的炼器的水平只从老宗主那里学得了皮毛,并不十分优秀,而部分低阶修士更连谢素尘亦懂得如何炼丹之事也不清楚。
此时谢素尘挑选完毕,三颗灵气饱满,灵气流转均衡的上清珠被挑出,谢素尘优先将它们收起,以待进一步处理。
他又另取了法宝,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制成的研钵及钵杵。为不扰乱这剩下数十枚贝珠的灵气平衡,谢素尘依旧未用灵气或术法,而是稳住手腕,依靠对手臂,手指,手腕气力的精准控制,一点一点从这些灵珠表面磨出粉末。
因未用云气辅助的原因,谢素尘收起了惯不离手的法宝错金舒光水云炉,那一直藏于袖中握着手炉的右手,此时便稳稳握住了白玉研钵,令白玉研钵不会因另一只手的动作而移动。
因谢素尘极少现出右手的原因,四尚宗里许多低阶修士便揣测,他或许是身有天残,因此即使踏入修仙之路,亦无法得以治愈,才会从不示于人前。
但此时谢素尘对手上力道的精准控制,则证明了他的手若是不涉及操控灵气,与常人无异。
只是谢素尘如玉般洁白细腻的手背上,却存有一条寸许长的暗红色疤痕。那疤痕极深,贯透手背,而在仍能寻及些许磨茧的手心,亦有着与手背伤疤形状接近的狭长旧伤。
这伤疤应是被锐器直接贯穿手掌所致,而那伤疤之上至今仍残留着与身体相斥的灵气,似无法祛除。
而就在一颗灵珠被磨去三分之一时,谢素尘却忽而停下手中动作,将一应法宝及未完成灵珠并磨好的粉末收起,他动作从容,未有丝毫之乱。
而就当他将台案收整好的同时,殿门为灵气所冲开,下一秒一名哭丧着脸,却因术法原因无法发出声音的修士被摔入殿中,正是先前被墨驰烟所捉住的瑶彩。
谢素尘翻手以云气托住瑶彩身体,令他不至于重重撞上殿中地面。他站起身,走向殿门,云气急掠,袭向殿外之人,而殿外亦起一抹剑气,剑意凛然,威迫极至。
云气对上剑气,互相碰撞,气势非常,殿中灵气急卷,谢素尘循势暂退三步,却仍是稳稳挡于瑶彩身前。
他此时面色极冷,眉梢眼角俱是怒意,
“墨驰烟,身为象脉长老,这便是你对待我脉内门弟子的态度么?”
墨驰烟亦神色冷凝,
“身为一脉主事,不先厘清前因后果,便先露回护之态,谢素尘,你真是御下有方。”
谢素尘此时身着一身浅灰色道袍,其上灵珠点缀,乌发为一鎏金玛瑙发冠所缚,玉饰错间,愈发显得威严华贵。
他虽先前似被剑气震退两步,面色亦显出几分苍白,但此时谢素尘的发丝却未乱一丝,举手投足间,并无独处时的单薄虚弱之感,只右手未如寻常那般藏于宽袖之下,而是擒握着他那只能耐非常的法宝错金舒光水云炉,微微垂于身侧。
“那便请墨长老与我好好说明,我遣瑶彩前往定安城,去取先前定安城管事所禀告于我的珍惜炼材,此事到底是如何惊扰了墨长老?”
谢素尘于‘惊扰’一词上着重音量,缓下语速,便愈发显得讽刺挖苦之意十足,
“亦或是如今无论是四脉间之议事,亦或是我要驱使内门弟子,皆需得墨长老金口允诺才行?”
墨驰烟神色愈冷,面对如此言语,若是心性更急迫些的剑修,怕是要为谢素尘言语中的讥讽之意拔剑相向,剑上论出高低了。但他此时却并未在瑶彩之任务上与谢素尘争口舌之便,而是肃然道,
“四脉间之议事,主事身为象脉之首,本就应承载象脉众修士之共意,而非因小利让权于他脉。主事将此事与瑶彩之事混囵而谈,倒是不知主事是否时时将象脉众弟子之事放在心上。”
“且瑶彩为主事做事,自是他责任所在,但因为主事做事,便可随意霸凌外门弟子么?还是在主事眼中,只有瑶彩一众算是象脉之人,其余内外门弟子便都不算了?”
谢素尘冷哼一声。先前墨驰烟靠近之时,他便已有发觉,墨驰烟并未避开宗中其他修士,此时象脉主事与长老再起冲突一事,应已被消息灵通者传至关切此消息之人的耳中。
而这更是让他生起一股难以发泄的怒火,墨驰烟此举,虽本就在谢素尘预料之内,但此番太过损及他身为主事的面子,到底令他心绪难平。
“若瑶彩有错,因他平日里替我管理玉石灵材,随侍于我身侧,便应由我亲自处理。墨长老此次未曾事先道名情况,直接将人带入我殿中问罪,真是好大的威风!”
“他既每日受你教导,却在踩踏了外门弟子所种灵田中的药草后,无意赔偿,更是欲以你所赐予的法宝将外门弟子打成重伤,他如此行事,岂不是败坏主事之声名?我为主事出手收拾了他,亦是为正我象脉弟子之风罢!”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皆是怒意勃然。四尚宗之中若有高阶修士此时探向尚象居,虽不至于以灵识直接窥查,却亦会察觉因人对峙所产生的灵气压势。
而尚象居内,众内门弟子亦皆隐于远处,偷偷窥听脉主与墨长老间的争端。
墨驰烟从谢素尘的眼中辨认出那抹并无作假的怒意,心中亦更生不满,瑶彩平日行事无状,便是罢了,但此次所行,若并非为自己撞上,那名少年修士的挚友或许便再无被治愈只可能。
高层修士的一点点偏差,便会造成足以颠覆低阶修士命运的激荡。
墨驰烟虽是早默认了谢素尘对手下的刻意放纵,但此次瑶彩如此所行,实在是越过了放纵的边界。
两相静默片刻,谢素尘又冷言道,“墨长老既已将瑶彩带至我处,我自会查明你之所言虚实。若当真如此,我自当惩罚于他。”
墨驰烟亦冷语道,“谢主事身为一脉之主,却对自己得用之弟子关起门来处理,怕是不能服众。且内门弟子如此欺压外门弟子,瑶彩此事恐不是个例,主事若只罚一人,不过是短暂震慑罢了!”
听及此,谢素尘收敛情绪,约莫明了墨驰烟此行究竟为何。他便亦放缓态度,“不知墨长老言下之意?”
“外门弟子既拜入我宗,亦为求能得修炼之机缘。其中不不乏看灵根根骨虽天资平平,但努力钻研,悟性上佳者。只可惜每每门内外之机缘,却都多只圈定了内门弟子。”
“墨长老既想从根源上解决内外门弟子间的冲突,我身为主事自当亦秉力支持。若剑脉欲更改此次选举弟子的范围,将参与资格扩展到外门弟子,并拟出可行章程,我自无异议。”
墨驰烟便亦不在惩罚瑶彩一事上纠缠,“瑶彩为主事亲自教导之弟子,主事亲自量定惩罚本是合情合理,只是具体责罚,望主事令全脉弟子诚服,我自也不好越俎代庖。”
几番对话冲突间,尚象居外的另三脉此时只道象脉谢素尘与墨驰烟又起冲突。
而在尚象居内的弟子眼中,因二人冲突皆立于主殿之外,他们得以窥听及部分对话,只道墨长老为了替外门弟子主持正义,又一次对上了脉主。
而脉主再一次选择包庇得其重用的下属。
待此事藉由内门弟子传入全宗弟子耳中,墨驰烟自当更得人心。而对于本就依附谢素尘之弟子而言,谢素尘回护自己人之态度,亦令他们愈发安心追随谢素尘。
而四尚宗上下,皆会进一步强化谢素尘与墨驰烟再生龃龉,二人不和,已势同水火。
却是不知,瑶彩所行之嚣张,虽为谢素尘所默许,却亦得其命令,不得真伤及宗内弟子,且事后谢素尘自会从旁处收拾残局。
谢素尘与墨驰烟势同水火之局面,本就是二人心知肚明,所刻意营造的敌对关系,为的便是当倒向术脉更有利时,墨驰烟便会稍显弱势,令谢素尘占于上风,若是支持剑脉利益更大时,谢素尘便会做出退步,令墨驰烟占据上风。
象脉不需要一直支持术脉,或是一直支持剑脉,谢素尘也并不在乎自身风评,他只需要象脉依时势倾斜立场,于宗门间始终获得最大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