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先前明风绪仍藏在殿中时,谢素尘刻意将话题引向他所想知晓的内容,所说之话也半真半假。
游引星虽不明晓谢素尘所言为何有些地方显得奇怪,但他自少时便随侍于谢素尘的身侧,谢素尘一个眼神,游引星便知自己是该发怒为其扬威亦或是沉默为其作筏。
而一应事务,若是谢素尘向自己解释,游引星便会听着记下,而若是谢素尘不说,游引星却也不会多问,只凡是皆照谢素尘嘱咐而行,将谢素尘之命令奉为圭臬。
谢素尘有时觉得他这般听话,虽是好用,有时却又不免觉得游引星仍欠几分机敏。
但游引星毕竟为此时手中最得用之人,因此待他回殿内时,谢素尘一手隐去窥世云盘画面,向他解释说明,
“先前那般说话,是因明风绪悄悄潜入了尚象居。”
话音未落,游引星面上便因此露了七八层的火气,
“那竖子怎敢!”
他抬头又见谢素尘只静静看向自己,想及先前因事被谢素尘训导太过沉不住气,忙收敛情绪,又兀自心惊,昔日得敬称自己之后辈,如今不仅地位与自己相平,修为却又已高上数层,斗法更是宗中翘楚。
游引星心头因此浮上层愧意,胸口一阵又热又冷,不由自语,
“他潜入尚象居,我竟然丝毫未察。”
谢素尘对此倒是并不意外。明风绪根骨极佳悟性卓绝,乃是数甲子以来整个东洲修真界数得上号之人,亦正是有这份天资加持,他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潜入尚象居。
论及斗法,剑修重招式悟性,本就存越阶之能,而若非赌命,谢素尘心知以自己伤及根本的根基应并非其对手,因此从斗法来看,明风绪倒也的确有轻视自己与象脉修士的实力。
但谢素尘早已不在意这些了。
斗法的胜负在谢素尘的眼中早已只是浮云,更何况需时时温养的灵根亦令他惯于忍耐,不轻易出手动招。在谢素尘看来,凡是尚存斡旋之机的局面,便无须以斗法解决,而必须动手之时,则定要做到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一击必杀,直取关窍。
因此瞧着那明风绪那般行事,谢素尘倒有几分欣赏那天地不惧的张扬意气,或者说,那便是他曾经所追求的修士风貌。
但现在,这傲气心性易于把握,利用,煽动的特点,更令谢素尘欣赏。
心中谋定,谢素尘望向下首的游引星,见他这片刻间,冷白的皮都浸出了些愧然绯色,总赤忱望向自己的双眸中亦转沉转暗,知晓游引星这是又钻牛角尖了。
谢素尘心中不由叹息,游引星虽说忠心耿耿,却到底性子太急躁,情绪外显,很多事情仍还不能交由他办——
倘若关键之时他人从游引星的神情面色上瞧出端倪,便乱了自己的筹谋。
因此谢素尘便又开口安抚了游引星一二句,便略过灵石矿脉一事,“若是近日宗主的人向你问起关于西洲的事情,你便只说些宽泛的讯息。弦月暗中查探到的那些西洲情势,便不用说了。”
游引星收敛心神,点头应下,“既是西洲剑修之首,以时宗主之行事,不可能在剑修拜访时,失了规矩,不传讯于剑脉之人。最多便是时间有差,传讯之人慢了片刻。”
“主事先前质问木十三缘何宗主未告知有外宗修士拜访,我本还心中疑惑,现在想来,是拿定木十三才方调入内门,不知晓此事宗主定然是会做得妥帖的。”
“他一时回答不上来,暗中窥探的明风绪便会将注意力集中向宗主怠慢剑脉一事上。主事是不想主动揭发他之位置,令其与其继续他继续在此窥视我象脉内务,不如先将他注意力转向术脉,让他自己悄然离开。”
见游引星到底不是全然愚钝,已明白自己先前意思,谢素尘轻轻颔首,眉眼间亦显安抚温色,
“便是如此。”
只话题转向术脉,游引星面上不由再现愤愤,
“昔日宗门得到于您身体有利的炼材时,时宗主总是亲自送来,与您饮茶论道。近些年来,宗主已逐渐只打发木七来送,所送之灵植灵材亦不如早年需您支持坐稳宗主之位时丰盛——但毕竟木七乃是可代行他令之人,倒也算得上尊重。”
他想起从外处回来时,听及有弟子私下里讨论,说那西洲来的华流云是如何美貌,宗主此番态度如此殷勤看重,怕不是或有好事将近的可能,那宗主和象脉谢主事之间,应是不会成了。
在东洲修真界中,纵使并无多少感情,一宗之主往往亦会寻地位相仿之修士结为道侣,为联合更多利益,或为借双修功法提高修炼效率。
是以四尚宗宗主时衍之,是如今东洲大宗门中极少数仍未结有道侣之人。相传先前魔祸未尽时,他曾与如今象脉之主谢素尘关系极近,且便是如今,二人间关系亦属亲密。只这么多甲子而来,二人却也没有结为道侣之意。
如今宗主似又有情况,弟子们暗中说道几句亦属人之常情。
也因此,游引星想及时衍之与自家主事过去之种种,愤色更重,“这一次,时宗主竟派了个才调入内门没多久的面生弟子,倒是愈发轻慢您了!先前我回来时,还听有弟子暗中相谈,说宗主对那西洲来的女修士十分殷勤。”
谢素尘倒是不以为意,只心中再叹,游引星果然还需多多磨炼,
“玄参本算不得十分珍惜之灵植,只年岁上了千年,便是极珍惜罕见之物。时衍之既遣此人来送,应是要重用此人了。”
他知晓游引星一直以为自己亦有意于时衍之,因这误解本就为他促成之局面,是为取信时衍之,谢素尘便也不欲多做解释。
若说最开始谢素尘还存了些隐晦地想知晓那个人对此会有何反应的想法,现在回想过去,他只觉得自己一厢情愿地可怜又可悲,分不清真情与利用。
他便叹息道,“这些年来术脉与我象脉互相照拂,已是全了情谊。但你素日里代我行事,态度强硬几分,倒也更方便行事。只私下里,却应冷静——”
“适当地展露情绪会于我方有利,但引星,你不应为情绪所影响。”
被谢素尘如此重言,游引星讷讷应下,只又想到什么,
“那么明风绪只要回到剑脉,一问便会知晓宗主已通知了剑脉,有剑修来访一事。会不会因此反而又揣测起主事来?”
谢素尘未言游引星的判断是否正确,只又道,“你既听得风言,明风绪应也会听及。所以哪怕他从他姐姐那里得知时衍之并未故意隐瞒其他修士拜访的事情,却仍会佯装不知,试图搅砸时衍之与外宗修士的交流。”
“所以,先前明风绪离开之前,我以尚象居云气为引,从他随身的七彩藕丝剑穗上勾下寸缕,你且拿去,即刻前往术脉,只道有要紧事禀告宗主。”
“时衍之此时应在接待华流云并其他西洲修士,脱不出身,但你去术脉,术脉之人必不会晾着你,来见你的不是木七便是金三。你便说向我汇报宗门事务之时,发觉殿中有异,之后寻得此物,怀疑是明风绪曾悄悄潜入。希望宗主能以此为物证,一正四尚宗之风。”
“有此物证,时衍之便可借此与剑宗发难,但又因并未抓住现行,缺乏人证,剑脉必不会认。又恰逢西洲剑修来访一事,剑脉术脉本已多年不和,必又生争端。这于我们象脉,总归是好事。”
游引星取过那缕剑穗,正要前往术脉,却又心生担忧,“主事,我这般大张旗鼓地挑明我们知晓明风绪曾悄悄潜入,会不会令宗主察觉您与木十三的对话,是想挑起暗中隐藏的明风绪生事?”
谢素尘站起身,绕过案台走至游引星身侧,
“以时衍之谋,无需此物,事发之后便能揣测出几分端倪。而我便是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知晓,是我要他知道此时乃是我所挑起。既与我象脉已利益勾结至此,如此继续这般倒也罢了,若要撇开象脉另寻盟友,我定是不容。”
游引星一愣,心中不由想,主事果然……还是在在意宗主。
谢素尘大约揣测出他又想左至何处,但以游引星此时之心性,若是说透,反倒会让时衍之看出端倪,倒是不好了。
况且,此时一番折腾,不过是他为私心,决不能容忍时衍之有肖想华流云的可能。若能因此再误导时衍之的判断,亦非不可。
因此谢素尘并未多解释,只轻轻拍了拍游引星的肩膀,又道一声,“去吧。”
待游引星离开,谢素尘再展窥世云盘画面,虽说窥世云盘能够与宗门内阵法符文融为一体,窥探宗门之内的情况,但倘若画面靠得近了,却仍有令精通神识之法的大能察出端倪。
因此因知晓画面中之人的能为,谢素尘便只从窥世云盘上远远瞧着。西洲所行之修士共有五名,以华流云为首,或许是因起容貌谣言过甚,她此时着一顶浅灰帷帽,周身道袍白底灰纹,虽是庄重样式,却仍显得她身形绰约,行止间自是一段风流。
华流云并非不知东洲四尚宗四脉分治一事,正询问时衍之做客之时,可否与剑脉修士们以剑论道,
时衍之便答道:“四尚宗虽分四脉,却是一体同气,因此虽剑修多属剑脉,另三脉却也各有剑修,譬如占脉的宁宵长老,象脉墨驰烟长老,以及吾弟时归之,皆为剑修好手。华道友若想论剑,不若先与吾弟对招一番?”
便是在此时,剑气疾至,华流云轻身跃起,让过剑气,帷帽幕帘因此随风扬起边角,露出一截雪色下颌与浅色双唇。
四名随行剑修皆看出此道剑气有试探邀战之意,让开身位,时衍之清俊的面容虽未显出什么,但以谢素尘对其之了解,他应已不虞至了极致。
来人自然便是明风绪。出剑同时,宗门内外亦传来他清亮问喝:
“四尚宗四脉分治,东洲大大小小的论剑道会,皆是由我剑脉出面。却既要以剑论道,何不由我来向华前辈请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