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明风绪自偏室潜入尚象居主殿时,便见象脉之主谢素尘正立于桌案前。
那桌案是以万年玄木炼成,如此宝材只炼作一台案,寻常修士见了定会因暴殄天物而扼腕,但象脉本就主炼器阵法杂学,四尚宗更是有上古传承之宗门,明风绪除了初见时稍注意了些,紧接着注意力便从殿中一应品阶不菲的法宝放回了谢素尘的身上。
谢素尘的右手仍如平日见的那般,掩藏于宽大的衣袖之下。
但或许是此时他只一人独处的原因,那衣袖边摆便压地不甚严实,从明风绪此时隐匿所在之地的角度,能隐约窥见那只手此时正握着只精巧镂空的手炉。
因此时隐匿于暗处的原因,明风绪无法动用灵力专注查看,但大体上能分辨出那乃是谢素尘惯用的法宝。
此时那手炉中不住有水云缓缓漫出下沉,融入由这尚象居角落中不断由各式博山炉中缭绕的云气之中。
明风绪身为剑修,向来以剑为正,素日里便是连符箓丹鼎之类的寻常法宝都不甚瞧得起,此时更是心中冷嗤一声,谢素尘根骨悟性本就不足,又将修炼寄托于这种冷门不入流的花架子法宝,怪不得谢脉主空涨年岁,修为与斗法却都平平,不过是投了个好师尊,占了个高辈分,兼之趋炎附势,得了这一脉之主的位置。
他心中虽轻视对方,行动上却仍是十分谨慎。
殿内水云流动间,灵气随之运转,转瞬时,谢素尘的左手已持住一只飞讯纸鹤。
谢素尘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鹤上的符文,眉头微蹙,双目微垂,似正有些失神地望向半空中的渐散的云气,一时却并未展开飞讯。明风绪揣测不出谢素尘此时在想什么,因想探知纸鹤内容,愈加小心谨慎地将注意力集中于谢素尘身上。
这般瞧去,只觉谢素尘平日里上扬的的眉尾为浅淡的雾气柔化,线条实则并不凌厉的面颊轮廓淡化了略挑的凤眼所带来的凌厉感,失却平日那端肃的架子,倒是不若平时那般尖锐压迫。
他身形虽是高挑,却是宽广衣袖亦能觉出的纤瘦,此时孤零零立在这因法宝与阵法双重加持,而常年云雾缭绕的尚象居之中,愈发显得殿中空旷而寂寥。
饶是向来看不惯此人,明风绪也不得不承认,谢素尘的确生了副好相貌,遥遥看着,恍若谪仙。
但身为修士,皮囊自然为次。谢素尘本就天资低下又根基受损,此时的修为仍算尚可,但不过是年岁堆积的结果,且此人最信任之下属亦天资乏乏,不过是只谢素尘指哪咬哪的狗,亦无识破自己隐匿身法的可能。
这也是明风绪敢只身潜入尚象居,欲一探谢素尘理事之处的原因。
他却不知,谢素尘此时低头思索的样子,不过佯装。尚象居内一切关窍阵法皆以博山炉所发散之云气与自己手中的手炉相连,哪怕风的流向稍乱半分,谢素尘亦能即刻察觉。
因此,早在明风绪潜入偏室之前,谢素尘便已知晓了他的行踪。
稍待片刻,谢素尘并未避开藏于暗处的明风绪,展开纸鹤,却卡住角度,令对方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查探纸鹤上之讯息,接着他依旧依靠身形腾挪,令暗处的明风绪难以真正看清内容,发回了只用以传讯的飞符纸鹤。
正当隐于暗处的明风绪思索谢素尘究竟在发讯给何人,是为何事,不一刻,一名修士便疾步走入主殿,口中亦唤了声“主事,”
来人明风绪并不陌生,是象脉执事游引星,正是他眼中那天资乏乏没什能力的谢素尘指哪咬哪的狗。
他正欲发话,却为谢素尘所打断,“既是宗主名下弟子,你且迎他进来。日后此番琐事,禀报一声即可,无需纸鹤传讯。”
游引星一顿,便垂头愧疚道,“我处事不当,令主事多费心神了。”
较之平日里明风绪每每撞见的嚣张跋扈的样子,显出几分胆怯乖巧。
藏在暗处的明风绪心道,原来这纸鹤是发给游走狗的。不过此番琐事却无法以灵视先察,还要游小狗来禀告一声,一脉之主就这身修为,当真可笑。
游引星并未多费时间,转头便又向外。谢素尘便转回桌案之后,少理台案上之玉简,左手轻轻卷动另一边的袖口,掩住那只似有不足的右手,再少整衣冠,眉眼间显出一片肃然。
藏在暗处的明风绪愈发藏匿气息与灵力。谢素尘和他的下属游引星是俩个草包,但时衍之的下属木七,却不会那么简单。
便此刻,游引星领着一名修士进殿,明风绪倒是心底轻声讶了一声。他本以为来的会是时衍之手下最得信的木七执事,往日里他曾撞上木七将一应珍贵灵植灵材送往尚象居,还讥诮嘲讽过,却不想来的弟子修为虽不低,却是个生面孔。
前些日子听闻术脉将几名外门弟子提为了内门弟子,想必眼前之人便是其中之一。
谢素尘虽是知晓明风绪藏在那处,但对方心底百转千回的念头,自然是不知的。
一番拜见行礼,原来眼前这名修士名叫木十三,这自然不会是原名,但拜入术脉之人,皆以所修之术属性为姓,依次排序,等被某位长老执事收为亲传弟子之后再得道名。
自术脉脉主时衍之兼任宗主以来,术脉之弟子规模愈发庞大,内门弟子的数量得前些日子的再一次扩招,已逾五十人。
木十三献上一尊瓶身剔透洁白的玉瓶,“此次前往青须山秘境,宗主得了一枚上了千岁的玄参,将回宗门,便令我送来,交予脉主炼制七转养荣丹,以养心脉。”
谢素尘挥袖手下,余光扫过游引星,白袍修士便半步上前,清俊面上不见先前私底见谢素尘时的小心谨慎,眉间厉色显出两分嚣张,开口时声音却又并不专横,显出温和,“这位同修瞧着有些面生。”
木十三便拘谨道,“弟子前些日子才从术脉外门调入,只平时多在外走动,游执事与谢脉主对我面生也是应该,”
“宗主本想亲自前来送上玄参,但恰逢西洲隐山剑宗之少主华流云前来拜会,木七执事又于前几日受命外出,我近日里得了宗主青眼,此时才得幸前来尚象居。”
游引星未应答,倒是谢素尘开了口,“宗门中有人拜会,我竟不知。”
这一问,倒是亦问进了隐于暗处的明风绪的心中。四尚宗虽四脉分治,但西洲大宗的修士拜访一事,他身为剑脉执事却不知晓,此时听得,连向来与术脉沆瀣一气的象脉亦未得信,倒是可笑。
木十三忙又道,”此番是宗主与我脉弟子于青须山密境中偶遇了华前辈,得其相助,因此消息才方传回,便未及有空传讯于居主。“
“我自是无妨,只尚剑阁那边亦不能懈怠。衍之可及时发了讯息?”
木十三缓了片刻,游引星冷笑一声,”尚剑阁那边可不像我们主事,向来心系宗门。我们主事是担忧,若是让明风绪抓到错处,他借机闹起来,怕是令我们四尚宗在西州来的外客面前失了脸面。”
藏于暗处的明风绪已被此时激了怒气,心中打定等待会得空脱出此地,定要去那尚术楼大闹一场。既然他时衍之不给剑脉面子,自己定要让他这兼任的宗主在外宗人面前掉去里子。
察觉出藏于暗处的明风绪面上已被激出了怒色,谢素尘适时打断游引星,“引星,慎言。”
游引星应声垂头喏了一声,收敛形貌。
想及明风绪一开始潜入时大概的目的,谢素尘又问,“既你前来,我便多问一句,衍之可有提及,赤浑山的那条矿脉的玉证何时归还于我?”
木十三垂首,“宗主未曾与我提及,弟子不知此事。脉主可凝讯着弟子带回。”
谢素尘垂目思忖,“此时有西洲修士拜访,此事更为要紧,你且回去吧,莫要以此杂事侵扰宗主,我待事后亲自寻他。”
藏于暗中的明风绪暗中揣度,平日里宗门这些杂事,不都是谢素尘代时衍之处理,二人沆瀣一气,分了利益么?看来时衍之此回从灵脉中克扣灵石,竟贪婪到连油水都不分给自己的走狗了。恐怕此事从谢素尘这里查探不出什么,不若由矿脉那边下手。
他心念又一转,只觉谢素尘所言此时西洲修士拜访一事更为要紧说道了心坎之中,便只游引星领木十三//退//下,谢素尘低头查看玉简之时,寻隙闪出尚象居,心中想着究竟要怎样给时衍之送上一份大礼。
明风绪不知,他此时的所思所想,皆在谢素尘的推断之中。
待他离开,谢素尘取出窥世云盘,此法宝乃是四尚宗象脉自上古时的传承,本为监察宗门灵气流转,以防魔祸潜伏入侵所炼制,因此以此法宝窥探宗门之内,只要不触及各脉之核心,便不会触发宗门内的阵法符文。
昔日为此法宝暗中监视者是谢素尘,而如今,他成了此法宝之主人。
只是最近的魔祸亦是数甲子前之事了,且此法宝只于象脉脉主中相传,是以其他宗内修士,皆是要么不知此法宝存在,要么是以为此法宝早已失传的,自然是无从防备。
术诀捻动间,术脉尚象楼前,西洲修士华流云携其随侍来访之画面,尽展谢素尘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