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正面交锋
易郁和林炎早早起床坐马车赶往集市，出发时天蒙蒙亮，感官也跟着钝化了一些，马车行驶还算平稳，迷迷糊糊间易郁有些犯困，醒来时天色已经变成了鱼肚白。
早间的集市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气息，易郁随林炎一起来到了钱老伯家，钱老伯个头不高，常年劳作背部微微佝偻，最让易郁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双手，厚重而粗粝，厚厚的老茧藏在了微微结壳的泥土之下，手掌的纹理埋在黄黑色的沟壑下，让人想看却又不忍多做停留。
林炎见钱老伯在忙着整理蔬菜，走近后小声唤了一声，他才直起身子招呼，易郁学着林炎唤了一声老伯，老人笑了笑，接着忙手上的事情。
“钱老伯的大儿子不在了，家里小儿子要读书，就他一个劳动力，所以显得沉默些。”林炎走到一旁小声解释着。
易郁的瞌睡已经清醒了，此时她的心里掠过一些凉意，时代的一粒沙压到钱老伯的身上就是活活生生的一座山，她点点头说：“我明白，反而简单，不是吗？”
林炎浅笑认同道：“是啊，你说的对，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给他搭把手。”说完后，林炎帮着钱老伯将白菜聚拢到一起，钱老伯单膝跪在地上熟练的用稻草打着结，林炎静静的等待着钱老伯的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后也跟着站起了身。
林炎转头回看易郁，她正安静的站在不远处，俩人静静的对视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林炎知道易郁平和的表情之下是在为钱老伯难过，于是他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试图缓解易郁心里的酸涩。
一个小小的动作不知不觉间让易郁的眼眶里氤氲出了湿润的气息，纸上谈兵终究是浅的，远处的苦难远远没有近处的平静来的沉重，钱老伯的身型、双手、不善言辞都如同细细的针扎在易郁的心上。
“林公子来啦！”易郁的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温热的声音将刚刚略显伤感的氛围打破，注入了活力。
“还顺利吗？”林炎大步走过来，边走边问，易郁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回头，对上一双澄净的眼睛，男子身着浅蓝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口是白色的滚边，腰上一条深蓝色的腰带，简朴的打扮压不住他脱俗的气质。
乌黑的头发被简单束起，光洁白皙的脸庞、温和的眉眼与秀挺的鼻梁相得益彰，这还是易郁第一次认真的去观察梁朝男子的长相，这张书卷气的脸让他一时失了神，直到男子轻笑出声她才收回思绪。
“郁儿，怎么看我看呆了。”男子没有回答林炎的问题，反而是直接看向了易郁，还叫她的小名，易郁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轻笑点头行礼。
“郭征，这是我夫人易郁。”林炎轻揽着易郁向郭征介绍着，说完转向易郁说：“这位是我本次农村改革请的幕僚先生，郭征，他的父亲是儒家学派有名的学者郭铭，郭公子深的其父真传，除此之外郭公子尤其擅长算术，是一位全才。”
林炎介绍的过程中易郁大概想起来小静跟她说起过郭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易郁站直身子再次向郭征行了个礼说：“没想到师兄还记得我，好久不见。”
郭征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捏捏易郁的脸蛋，可现在她已经是大人了，便收回了手，笑笑说：“小时候跟在我身后要追着我比算术的小姑娘长大了，你离开学堂后我爹没再教他人算术了，没人跟我比，我的算术水平都没进步的机会了。”
虽说是第一次见，易郁却感觉郭征身上有一种熟悉感，让人很放松，仰着头对上他的眼睛说：“以后有机会再比，师兄你们先聊正事，我不打扰你们了。”
易郁侧身走到林炎身后，随着他们去往下一家农户，郭征说昨日孙望的那一帮人分别到这些农户家里购买蔬菜，农户们不愿意再低价卖出蔬菜，那帮人耍无奈要硬抢，还好林炎提前有准备，让赵从带了一队人来村子里守着才没让那群人得逞。
郭征总结了前些时日被孙望打压主要是因为他们的价格优势对一部分人的影响有着滞后性，孙望依旧能从这部分人手上收到蔬菜，应对这些对于政策的变化持观望态度的人郭征用从众心理方向拿捏，让一些参与自由贸易的农户们聚在一起吃平时吃不起的猪肉，并且邀请那些还没参与的农户，这样一来一顿猪肉席就把这些人的思维统一了。
商品供给侧给了孙望打击后下一步就是今日的早市之争，那些老客户即便是看孙望的面子会继续去王氏菜铺买菜，可对着那些不新鲜的蔬菜也会有所迟疑。
钱家村这一处的竞争成功了，其他地方的竞争都可以按照这个模式去做，无非是基于一些特别的情况做一些调整，凡事一旦把握了人性，就掌握了命脉。
三人走到集市时农户们已经将各自的蔬菜送到了助农商铺的牌子旁摆好了，有些内向的人请村里主事的人帮着卖，有些大胆的人开始学着主事的人吆喝、经营了。
早市里的吆喝声慢慢的变多，时不时还有些闲聊声、谈笑声，这声音是富含生机与智慧的，林炎和郭征听着、看着、感知着，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改变如同阳光一样无形却给人希望。
易郁庆幸林炎坚持让她今日一同前来，不然她可能不知道林炎做的事情有多么动人，逃避可以隔绝恐惧，直面却能消化恐惧，正当她的心温热的如同一碗热牛奶时人群中传来了躁动——孙公子到王氏菜铺镇台了。
易郁顺着躁动的人群看过去，一些人如救世主降临一样逢迎的呼唤着、一些人热络的在市场晃荡等着看好戏、还有一些人警惕着准备逃离，这样的欢迎方式让易郁非常好奇孙望的庐山真面目，可当易郁真正看到孙望的那一刻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易郁想象过孙望的样貌，宽鼻大眼、狡猾事故，却未曾想他生的这样清秀，双目噙着盈盈笑意，第一眼看上去宛如一个寒门贵子，易郁小心的打量着孙望，孙望的眼睛也如鹰隽般锐利的扫视着她，充满了探究。
孙望的眼睛最终落在了林炎身上，孙望身上展露的矜贵与早市此刻的嘈杂格格不入，他站在林炎面前，稍稍矮了半个头，气质却并未差，偏头看了眼易郁后戏谑的说：“林公子这大司农丞的职位做的是风生水起，在下佩服。”
林炎抿着嘴眉毛若有似无地轻轻皱了皱而后挂上一丝笑说：“孙大人过奖了，孙大人的基础打得好，我才有发挥的舞台。”
孙望未过多纠缠又将眼神看向易郁说：“想必这位就是前大司农易南风的独女吧，果然风姿不俗！”
易郁不知对方的深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此时郭征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地说：“在下郭征见过孙大人，早听闻孙大人年少成名，我们读书人都以您为榜样，今日有幸见到，果然气宇轩昂。”
孙望被郭征一席话夸的倒冷静了下来，他从小志存高远，出身寒门，刻苦读书而后做官，他也想做父母官，可职务之便一些人上赶着送他厚礼，他不过是签个字的功夫倒比他一个月的俸禄都多，慢慢的事情就逐渐发展成了这样。
孙望想说些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最终只憋出三个字：“过誉了。”
交谈间人们的视线转向了东边，一些人赶着往东边跑，护卫维持着秩序，人群逐渐散开，思邈公主一身华服，随行的宫人跟在她身后，公主的眼睛明亮如火炬，被他扫视过的人群如见信仰，嘈杂的市场有那么一瞬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公主的目光变得从容而谨慎，这一刻她不再是忧民的公主，而是皇权的象征，公主走到易郁身旁，向他们点头示意后慢慢走向助农商铺的牌匾处，在每个摊位前驻足、问候、差官人购买，一系列的动作像是提前演练过一般，皇权面前是臣服，即便生活的不幸，百姓依旧对皇权有着绝对的臣服。
那一刻易郁清醒的意识到了她和这个时代之间的差别，即便她已经尽力在公主面前表现的敬重了，可与这些农户们刻在骨子里的谦卑比起来，她的敬重倒显得刻意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想去看看林炎，同为穿越者，她不知林炎是怎样处理这样的不适应。
她轻轻的往前走了一步，调转视线看向林炎，他正肃静的看着公主，英气上扬的剑眉之下是一双睿智的眼眸，林炎看到的是农户，是急需公主的光环庇佑的普通人，所以他的信念冲刷了恐惧，倒显得自在了。
农户们被思邈公主问候后，激发了更大的热情，意识形态的帮扶在无形中给了他们力量，孙望也不再可怕了。
孙望没想到林炎请来公主扶持助农政策，更没想到公主会亲力亲为到这样的地步，面对这样的对手，他是敬畏的，同时又是憎恨的，内心的自卑在暗处叫嚣着，所有的不屑与压抑让他的脸上透着寒气，此刻他只想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