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就那么想他吗?
电视剧里总爱这么演:主人公在濒死前,一切慢速静止,而后他的脑海中会片段式开始播放这一生里的难忘画面。最好,再自动配一点儿悲情的bgm。然而,此时的唐小仙却紧张地直想吐,肾上腺素飙升的瞬间根本没有那么多空间用来回忆一生。
她眼睁睁看着车窗外那辆黑色轿车像一只阴鸷的秃鹰,发了疯似地俯冲而来,搏命一击。可是此刻的她既没有回忆也没有逃生,只是紧张到忘记了呼吸,呆呆地僵在原地,像个傻子似地等死。原来,这才是生死瞬间一个凡人真正的感觉——没有感觉。
蛇妖夫妇来索命时,唐小仙对这一切都还懵懂无知,甚至在直面死亡的时候,都先被巨大的震惊掩盖了恐惧。可此刻,她孤身一人坐在窄窄的车后座,被迫要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凡人的一生不会再有比这更刺激的事情了。
比寻常车祸更恐怖的公路谋杀,应当在剧烈的撞击之后还有漫天的火光和飞舞的破碎血肉,这是唐小仙能想到自己死亡时的真实写照。然而,这些景象最后并没有发生。
在黑色小轿车狠狠撞向唐小仙的那一刻,世界仿佛在瞬间静止了,像是上发条的八音盒突然脱了力。片刻的静止之后,那辆气势汹汹冲撞而来的小轿车居然像着了魔一般原地降落、紧急刹车,而后飞速地打个了个转,“咣当”一声自顾自直接从高架桥上栽下去了!准确地说,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手臂连车带人,把它一把扔了出去。
这一记“大头摔”摔得极漂亮:力道很重——足以让车内的两名行凶者现场死亡;范围却有限——并没有波及任何无辜路人,甚至连一丁点火星都没有溅起来。显然,唐小仙他们得救了。
但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得救的呢?徐嘟嘟和姚修心自然一无所知,只有唐小仙在感受到时空禁止的那个瞬间,有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允安,是他来了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随意掌控时空,唐小仙相信,那个人一定就是允安。她曾亲眼见识过那样的神迹,越发相信这次也一定是允安为了保自己平安偷偷回来,救她于危难了。可是,当唐小仙极目远眺,在繁杂的人群和烟尘弥漫的半空中四处寻找时,并没有看到允安的半片衣角。
手腕上的焱木串珠烫得厉害,将胡思乱想的唐小仙拽回了现实,像是在提醒她:救命的或许不是允安,只是这个神木手串。唐小仙心中纠结着,一抬头才发现前座的姚修心正紧紧地抱着徐嘟嘟,两人皆是满身的血。
此时的徐嘟嘟还算清醒,她一反常态,并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反而一脸镇静地扭头看向唐小仙,喊道:“快去医院!姚医生为了救我受伤了!”
因为刚才猛烈的撞击,姚修心撞破了额角,滋了一身的血。唐小仙不敢想象,在刚才万分危急的时候这人居然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用肉身护住了旁边的徐嘟嘟。所以,此时的徐嘟嘟躲在他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却意外英勇且毫不嫌弃的帮他擦拭着血渍和冷汗。
面对黑色轿车的自杀式撞击,姚修心的这个姿势给了徐嘟嘟无比的力量和勇气。她在去医院的路上直接忽略了唐小仙,只对着姚修心嘘寒问暖,直至三个人都从急诊走出来了,仍然对姚修心恋恋不舍地连送了两条街。
面对徐嘟嘟毫不掩饰的强行秀“恩爱”,唐小仙惊地顾不上再去想允安,只一心想赶紧把她拉进车里,不想再在外头丢人现眼了。姚修心却仿佛见怪不怪,全程非常配合徐嘟嘟的照顾,临走之前还再次回过身来与她低声耳语。
“徐小姐,虽然小仙之前拜托我来找你聊聊,但我并不认为你是个心理脆弱的人。尤其经过刚才的事情,你大胆镇定、处变不惊,我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做什么心理疏导了。如果你之后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可以再联系我。”
同样是帅气的医生递上了一张名片,人家《幸福颂》里是钓金龟婿的直球,姚修心这里却玩出了欲拒还迎的暧昧。唐小仙觉得自己对这个师兄又有了新的认识,心中暗叹“高手高手!”
另一边的“高手”徐嘟嘟原本笑眯眯地听着姚修心前半段的悄悄话,到了后半段却变了脸,又是着急又是娇羞地直跺脚:“姚大哥,你说什么呢?不管是不是要找你看病,咱们有这么深的缘分,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于是,在徐嘟嘟的强行坚持下,依旧只有唐小仙被抛下善后,她自己则欢快地去姚修心那里蹭饭去了。美其名曰要庆祝劫后余生,实则是包藏色心准备来个秀色可餐了。
万事处理妥当之后已是新月高悬的后半夜了,独自回家的唐小仙卸了劲之后,终于还是被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包围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一个一无所长、卑微生存的创业公司小老板,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时在街上上演飞车大战的灵异事件受害者。当然,受害者这个身份警察叔叔是不同意的,在这个一切要靠证据说话的法治时代,唐小仙的怪力乱神之说和他们是解释不清的。
从交警队跑到公安局,经过了一番仔细的笔录和视频比对,最终也只能认定两名驾车袭击的人是外地逃窜而来、毒驾误伤的流氓,和唐小仙心中所想的大妖突袭或是精怪寻仇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科学解释也就意味着在那个生死关头,唐小仙的感觉是错误的,并没有时空静止,也并没有什么神力救援。只有旁人抚掌感叹:“唐小姐,你们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真的是运气太好了吗?”
唐小仙蜷缩在沙发一角,看着手中四散的手串珠子喃喃自语地问着自己,一切似乎都很合理,可这一切在她眼里都太不合理了。彼时,她刚刚被迫接受了“流氓毒驾”的科学解释,意兴阑珊地走出了接待大厅,可下一刻,腕子上烫意犹存的焱木串珠居然就无风自动,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难道,这也是偶然吗?
虽然唐小仙很仔细地把散落的十七颗珠子全都捡了回来,可惜,破镜难重圆。没有了允安在身边,她甚至没有办法把断了的神木串珠再原样穿回来了。最终,也只能是翻箱倒柜找了一只小小的锦盒出来,将四散的珠子拿红布包裹好,郑重地放回了锦盒内。
“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既然不能再随身带着你了,你就好好在里边儿休息吧。”
唐小仙与神木珠子自说自话,接连换了几个地方都不放心,最终还是把锦盒放到了自己的枕头下才肯作罢。即便不能再朝夕相处,起码能够日夜相对。
唐小仙从小就有一件奇怪的本事——灵魂出窍。这事听来惊悚,说白了就是她在深度梦魇的时候会突然清醒地意识到梦里的自己在做什么,而后魂魄会暂时离体四处走动,甚至可以看客一般观赏自己的不同梦境。
小时候有唐梨花守着,几次给她裹着红布、敲着米碗去叫过魂儿后,她便不再有这样的经历了。如今,也不知是因为唐梨花走了,还是因为她自己心心念念地另有所想,总之,这一晚的唐小仙辗转反侧睡不安稳,又一次灵魂出窍后看着自己闯过了一个又一个奇异梦境。
用这一个“闯”字,只是因为她的这些梦境里虽然场景不同、纷乱而过,每一个场景里却都有着同样电闪雷鸣、乌云压顶的糟糕天气,几乎要将唐小仙出窍的灵魂也浇透了。
只有一缕魂魄的唐小仙眼见着梦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她一身宽袍广袖的绫罗打扮,腾云驾雾着一路向前,在漫天的乌云狂风中疯狂奔袭,竟也生出了一点难得的豪情壮志来。
“呵,梦里的大家原来都是能腾云驾雾的嘛。”清醒的唐小仙暗自得意,下一刻却又疑惑起来:“腾云驾雾?哎呀,我恐高!”
唐小仙又害怕又无奈地往脚下看去,寻思自己这样恐高的人不行就改改姿势蹲在云头上得了,可她往下这一瞧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梦里的自己哪里是在腾云驾雾,分明是脚下“长”了一条龙啊!那是一条遒爪青鳞的巨龙,急速地穿梭在雷电和云堆里,驮着唐小仙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是龙!我居然见到了真的龙!不过,这青龙……怎么这么面熟?”
这个意外的想法刚刚冒头,随着天际轰然而至的一阵雷声,唐小仙整个人瞬间惊醒了过来。
她一身汗湿地喘着粗气,环顾一圈自己的小卧室,确定自己方才是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允安说他自己是青龙转世,而唐小仙刚刚做梦,居然梦见自己□□乘龙一路向前?!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诸天神佛!罪过罪过!”
唐小仙擦一把汗胡乱道歉,末了又想起来,那道士原本也是个假的。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有点抓狂的唐小仙嘟嘟囔囔耷拉着拖鞋,起身下床想倒口水喝。心中却还在纠结:自己这大半夜的梦见□□乘龙,应该不算是做了什么怪异的春梦吧?简直太羞耻了!一定要保密!
她摸黑经过客厅,还未拐到厨房门口却又突然折身返了回来。清冷的月光下,客厅桌面上正赫然放着一只锦盒!那只本应该藏在唐小仙枕头下的锦盒和里头十七颗分崩离析的手串珠子,在她做了个春梦的功夫间竟然凭空变回了桌子上,变戏法似地自己蹦了出来!
唐小仙自认已经是个见多识广、有大场面经验的通灵人士了,因此,面对这样的怪事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惊呼家里进了贼,反而在纠结的心情中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窃喜和雀跃。如果有谁能在她睡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神木手串还把它修好了,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允安了。
“是你吗?”
唐小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没有点名唤姓。她既想听到那个人的回答,又怕听到那个人的回答。好在,夜深人静的夏夜里没有任何回应,掩饰了她片刻的悸动。只有楼上那一对小情侣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为爱鼓掌的尴尬声音,和着唐小仙从剧烈到平缓的心跳声,仿佛在讽刺她一般。呵,怪不得做了春梦,只怪这薄墙板的生活环境太恶劣。
唐小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缓缓闭上了眼睛,仔细捕捉着风的声音和鼻尖流淌的气息,终于判断确认过没有允安的气息,之后才缓缓走到沙发前,摩挲着桌上的锦盒和手串。
“唐小仙,你在想什么呢?”她自嘲似地挠着头,给自己下了评判:“你以为这是什么生死难忘、藕断丝连的狗血爱情剧吗?明明说好了要分开、别回头,人家还要巴巴赶回来给你穿这破珠子不成?”
既然是凡间没有的神木,有点儿神奇的自愈能力也不奇怪了。唐小仙一面这样自我安慰,一面却又突然站上沙发,开始朝楼上扰人清梦的声音怒吼道:“喊什么喊?喊得那么难听!别人还睡不睡了?就你家有男人,就你会为爱鼓掌?谈恋爱了不起啊!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唐小仙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要搬家了。在这个处处充斥着允安气息和想象力的空间里,她丧失了惯有的装傻和保持自我平衡的能力。像个不讲道理的神经病,随时都可能会崩溃。
楼上那一对野鸳鸯被恐吓惊吓之后终于消停了。唐小仙对着眼前硕大的电视机黑屏,强行扯出了一个笑脸,而后又故作轻松地重新带上了手串。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唐小仙啊,只是孤独而已,没什么可怕的。你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吗?”
终于,心跳声渐缓,黑夜重归寂静。可就在此时,怪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就在唐小仙起身要走的同一一刻,厨房里突然传来了奇异的声响,“叮当叮当”,似乎是谁正在敲着她的锅碗瓢盆。
这一次的唐小仙没有轻举妄动,她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硬生生地听了这声音至少有两分钟,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之后才终于疾步反身朝厨房走去。
此刻的她深知自己并不在梦境中,确实有人不请自来出现在了她家的厨房里,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又或者,来的这位到底是不是人呢?
深夜的厨房里没有开灯,却透过毛玻璃的隔断门透出了一点微弱的光,来人似乎在里面忙碌着些什么,不间断有风声和隐隐的热气透出来。唐小仙下意识地摩挲一下刚刚回归手腕上的串珠,发现它毫无异常。如果这门里的人不是什么夜闯民宅的妖怪鬼魅,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允安!你还回来干什么?”
唐小仙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使着劲儿一把推开了厨房门。她打定了主意,自己这回一定能把允安抓个现行。可是,她再次失望了。
厨房内空空如也,既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影,只有大开着的窗户未关,鼓噪着一点夏夜里的风吹过她的耳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上的不安宁不过都是一场既忐忑又期待的空欢喜罢了。
唐小仙刻意忽略了自己那一点期待落空的失落感,愤愤关上窗户时亦咬牙切齿,颇有恨自己不争气的意思。一个假道士而已,你就那么想他吗?说好的绝不会为了男人再动心、再流眼泪呢?
深陷于自责情绪中的唐小仙恨不得把手里的冰水当成烈酒,然而,下一刻的她却又在放下水杯的同时,彻底愣住了。流理台上的水壶托盘里,赫然躺着一枚青黑色的鳞片。
其实唐小仙打眼一看时,并没有瞧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根据那墨青的颜色和巨型花瓣的模样,下意识灵光乍现,想起了方才自己那场荒唐梦里见到过的青龙身上巨大的鳞片。
鉴于手腕上的神木手串并没有预警,她大着胆子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沉甸甸的青黑色鳞片没有任何攻击力,但是它周身都有强烈的火焰灼烧味和真实的炙热感,而且,在那裹着夏日晚风热浪一起袭来的炙热感里,还有一丝差一点被忽略的、隐隐的香火味。
兜兜转转,还是你啊。
唐小仙长叹一口气,心中那点隐秘的想法终于得到了确认。她将鳞片揣进口袋里,几步上前又狠狠拽开了刚关上的窗户,不管不顾地朝着夜色大声呼喊。
“允安!你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