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有辞乡剑 > 第24章 入梦

第24章 入梦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秦淮河沿岸的数家旧院珠市里,最有名的当属白鹿台。

    白鹿台内有一栋九层高楼,名曰画梦阁。阁楼巍然崇举,楼顶立有一座铜制的千年白鹿像,高一丈五尺,前蹄高抬,其状若奔。楼内的歌姬容颜倾城,笙歌夜夜不休,白鹿台也因此被评为秣陵十八景之一。

    暮色四合,天边烧成一片绯红。摆夜市的小贩已开始忙碌,酒楼也挂上了灯笼,一向入夜就开门的白鹿台却阒寂昏沉,偌大的楼台看不见一个人。

    在白鹿台外站着一大批披坚执锐的士兵,个个神情严肃,似有大事发生。

    将军府的管家姓洪,一见到无涯就大哭了一场,见到救星了似的。哭完来不及擦泪,忙领着无涯去了白鹿台,在路上将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

    事情要从三日前说起。

    三日前,白鹿台举办评花榜大会,吸引数百宾客,热闹到深夜。

    评花榜结束的第二日上午,几位妇人因丈夫留恋章台,彻夜不归,故而气势汹汹地冲到白鹿台门口,大吵大闹着讨夫君回家。

    但不论她们怎么骂,白鹿台内皆无人应答。

    妇人们大怒,索性找人砸开了大门。大门轰隆一声被撞开,却见白鹿台一片死寂,庭院里躺着六七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官府的人听说此事后及时赶到,毫无防备地闯了进去,谁料此地竟如同被施了妖术一般,衙役们还没跨过庭院,便已纷纷倒下,身上完好无缺没有伤口,就是怎么都喊不醒。

    整座楼台,一夕之间成了死城。

    郭老将军,今年七十又七岁,那日也来白鹿台凑热闹,却好巧不巧遇到了这档子事,被困在了白鹿台中,至今未出,急坏了一众下属。

    洪总管服侍了郭将军多年,事发那日刚好不再府上,隔日才知晓此事。他深觉此事蹊跷,请过道士也来过和尚,有的说是冤魂索命,也有的说是妖魔现世,一人一个说法,完全没个准话,不见丝毫起色。

    洪总管一筹莫展之时,意外在将军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信。

    原来这老将军竟早就料到有今天的状况,提前给自己筹划了后路,在信中对老洪说,若自己三日未出白鹿台,就前往十四楼寻找他们的楼主,自会有高人相助。

    无涯摸了摸鼻子,思索信中所说的高人到底是自己害死聂放舟。

    洪总管将无涯领到白鹿台门外,几个士兵手里攥着一根粗麻绳,正在往外拉绳子,拉着拉着,拽出了一个披着相同铠甲的男人。

    男人如同昏迷了一般倒地不起,有人朝他脸上泼了盆水,使劲儿拍打他的脸颊,男人却始终毫无反应。

    洪总管上前问:“还是老样子?”

    一位士兵垂头道:“洪总管恕罪。属下方才又派了两拨人进去,依旧是到了楼下就昏过去,将人拖出来后也始终叫不醒。”

    “叫大夫来看过没有?”

    “大夫说呼吸平稳,脉象正常,查不出昏迷的原因。”

    洪总管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把人带去医馆好生照看着罢。”

    那士兵踌躇半晌,忍不住道:“大人,我们已经等了三日了,不能在坐以待毙了。将军已经待在里头三日了,便是不吃不喝,性命也堪忧啊。干脆属下派人一起冲进去算了!我就不信了,我们这么多兵,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清醒着进去的吗?”

    洪总管摇头,指着身后人道:“我已请来高人处理此事,你们守好外围,切勿轻举妄动。”

    士兵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洪总管身后果真站着一位少年,他身着石青劲装,头戴银白虎纹发冠,后背四棱玄铁锏,瞳孔呈琥珀色。他瞧着不过十七八岁,像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跟“高人”两个字毫不搭边。

    士兵压低了声音,伏在洪总管耳畔道:“总管,这小子才多大啊,能帮什么忙?我们这么多人都进不去白鹿台,他一个人能顶什么用?您莫不是被骗了吧?”

    无涯掏了掏耳朵,“我可都听见了哈。”

    洪总管打圆场:“属下人不懂事,楼主切莫责怪。”

    “放心,我不会计较这些的。干正事儿要紧。”

    无涯抬手遮在额前,仰头望着楼顶白鹿,问:“话说回来,你们是不是都看不见这外面的东西?”

    洪总管恐惧地问:“这里头……有什么东西?”

    无涯道:“网,一张很大的绿色大网。”

    画梦阁楼顶,铜鹿反射着日光,一道巨大的结界从顶层落下,如铺天盖地的铁索横竖交叠,构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封锁了整座楼台。

    白鹿台上下一百多人,都被禁锢在了结界之中。

    无涯望着九层楼台,从后背抽出凭虚锏。

    他问:“这里头共有多少人?”

    “倒在庭院里的人已经被我们拉了出来,画梦阁无人进得去,里头的歌姬小厮加上宾客,约莫……一二百多。”洪总管踌躇道,“您打算一个人进去吗?”

    “谁说我是一个人?”无涯眉毛一挑,拍了拍腰间的锦囊。

    一只白毛小兽从锦囊里探出头来,巴掌点大,浑身雪白。

    太白半个时辰前刚从姑苏回来,来不及补觉就被无涯揪到了这里。她张大嘴,哈欠连连。

    无涯在它额间点了一下,白毛小兽纵身一跃,金光闪过,眨眼间变成了半人高的巨兽,全身银白,眼瞳金黄。

    洪总管险些跌倒,震惊道:“这……这是……”

    无涯道:“她叫太白。”

    周围人的目光越是畏惧,太白越是得意。她扬起了头,又嘚瑟地变大了几分,直与朱红大门比肩。

    无涯往它后背上拍了两巴掌:“差不多得了啊,别招摇了,干嘛呢?你小心别把这门……”

    ——哐当。

    太白的脑袋往门梁上一蹭,踩碎了门槛,门顶的牌匾咣当落地。

    无涯:“……踩坏了。”

    ·

    庭院内满地落叶,空无一人。

    画梦阁大门洞开,门口躺着几位昏迷的姑娘。走近了才发现,这幽绿的结界如同一层薄薄的流水,上下流动着浑浊的绿色液体。就是它,构成了桎梏所有人的牢笼。

    无涯站在楼下,指尖触摸着这道结界,有一股力量挡在前方,他轻轻用力,整个人便穿了过去。太白金瞳明亮,也轻易地跨了进来。

    一入画梦阁,耳边即响起了琵琶声,琴声空灵悠扬,如潺潺流水,一个清甜的女声跟随旋律而歌,歌喉婉转缠绵。

    “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但年年燕子,晚烟斜日。”[1]

    这歌声来得突然,又不知源头在何处,空荡寂静的楼阁内回声阵阵,颇为瘆人。

    无涯一踏入这楼阁,就明白为何这地方安静得诡异。

    所有人都在沉睡。

    有的人躺在地上、倚着栏杆便睡了过去,手里端着的酒菜洒了一地;有人倒在台阶上,怀里还搂着个姑娘。睡相奇形怪状,似乎这场意外发生得十分突然,众人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就被迫陷入了昏迷。

    无涯探了探他们的鼻息,人都还活着,只是三日未曾进食,身体十分虚弱。

    所有人都活着,那位郭盟应该也没死。无涯心中轻松了许多,领着太白一层一层往楼上走。

    楼阁内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幽香,除了那诡异的歌声,还有潺潺的流水声萦绕在耳畔。气味和声音同时刺激着感官,无涯越往楼上走越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思绪也变得越来越混乱。

    连无涯也不禁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他掐了自己两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一直走到第八层,周围除了昏睡的普通人,并未其他异样。无涯盯着楼上,直觉告诉他,一切异象的始作俑者就在这里。

    而就在这时,太白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从他身旁跑开了。

    “你去哪儿!”

    无涯追过去,却见太白冲进了一间昏暗的厢房,厢房的正中摆着一张茶桌,一个人坐在桌边,双目紧闭。

    那人在昏睡中仍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灰白交杂的头发、沟壑遍布的脸庞,看得出已上了年纪。他身着玄色金纹圆领袍,腰间垂着一枚令牌。无涯将令牌翻过来,上头写着伏波大将军令。

    这便是郭盟了。

    “老头,能听见我说话吗?老头?”

    无涯拍了拍他的肩膀,郭盟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他左右望了望,决定先将人带出去再说。

    “太白,过……”

    话音未落,只听得耳边响起太白的吼叫,无涯脚下的木板好似融化成了泥浆。他来不及反应,脚底一软,眼前一片漆黑。

    思绪在这一瞬掐断。

    醒来时,已身处另一派天地。

    “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且芳尊、随分趁芳时,休虚掷。”[2]

    无涯在哀怨的琵琶声中睁开眼,辉煌的灯火灼烧视野,暖光旖旎,满室花薰酒香。身着华服的公子搂着美娇娘从面前走过,女人的莺啼燕语里夹杂着男人的笑声,无涯甩了甩脑袋,扶着身旁的雕花栏杆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

    两个梳着丫鬟头的小姑娘从不远处走来,手上捧着衣服和首饰,边走边说着话。

    “红姑今儿个到底在等什么人,生意都不做了,就在门口守着。”

    “当然是郭国舅家的二公子了。”

    “郭国舅家不就一个儿子吗,哪里来的二公子?”

    “就是最近才发达了的那个呀。”

    无涯走上前,问道:“请问二位姑娘,此地是何处?”

    两位姑娘却似没看见他一样,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无涯追上去想拦下她们,却直接撞上了粉衫姑娘的肩膀。

    粉衫姑娘脚步一滞,惊恐地问身边人:“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身旁穿的黄裙女孩侧头看了看,目光扫过无涯时如视空气,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呀。”

    粉衫姑娘挠了挠头,说:“没有吗……”

    她不确定地偏过头,无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却恍若未见,自言自语道:“兴许是我弄错了吧。”

    说完再次往前走去。

    无涯呆在原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别晃了,她们看不见你的。”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涯转过身,聂放舟手执折扇,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