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不等身体的犹豫,岑颂的手已经颤抖地推开了病房门。
她急忙上前。
呼吸管道掉落在一旁,许婉仪双唇乌紫、双眼紧闭,身体在求生本能的控制下极力呼吸,但是呼吸困难导致的心跳失常已经让探测仪屏幕出现不详的折线。
岑颂立刻将呼吸管道重新插入许婉仪的鼻道里。
“······”
许婉仪微弱地张开双眼。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去。
岑颂呼吸一窒,已然知晓她的意图。
下一秒却强硬地将呼吸管道重新插入她的鼻道。
“岑医生,麻烦让一让。”
急救的护士们到了现场,岑颂操作僵硬的身体让出了位置。
她的脑子里一头乱麻,面无表情地站在接近门口的位置,目光停留在许婉仪的病床处。
抢救的画面全然在她眼前模糊,只看得清许婉仪无力地搭在床沿边的手,上面满是乌青的血管和针孔。
“······”
让她走吧,她真的很痛苦了。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呼唤。
这时,心跳检测仪发出一声长叹。
心跳骤停。
“转去手术室!”
张钦一声令下,护士们井井有条地解开病床的脚轮、推动病人离开病房。
他飞快跃上病床进行心肺复苏,岑颂见状立刻打开病房门,看着许婉仪惨白的脸从自己眼下划过。
病房回归宁静,同房的患者家属短促地唏嘘一番。
岑颂无声地退出病房。
岑颂一人回到办公室,张钦刚刚赶来的时候急,灯都没来得及打开。
室内一片昏暗。
岑颂茫然地站立着,口袋里的手机“叮”地一声发来信息。
她打开微信,上面赫然写着“时韫裕”三个字。
【新年快乐!】
【祝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手机上的灯照射在她的脸上,晶莹的泪滴顺势而落。
岑颂急忙擦了擦眼泪,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煎熬的等待中,张钦带来了最终结果。
“抢救无效,死亡。”
张钦看着枯坐在办公桌前的岑颂,出声安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太难过了。”
岑颂呢喃:“她是自杀。”
张钦没有说话。
“她是不是真的很痛苦,多待一天都不愿意,要不然怎么会在今天自杀?”岑颂哽咽着,压抑地爆发着,“明明······明明今天是新年啊······”
张钦沉默片刻,道出一个真实的事实:“岑颂,医院最不缺的就是死亡。”
岑颂不吭声。
张钦将凳子一转,面向了窗外已归于宁静的凌晨深夜:“你想的可能也没错,她就是觉得活着很痛苦,死亡是解脱。”
“更何况你已经把呼吸机重新安上,给她延长了思考时间,但是她没有改变选择,不是吗?”张钦理解她是第一次看到病人生命逝去的场景,安慰道,“岑医生,你还有千万个想活下来的患者呢,打起精神来!”
岑颂眼中含着泪花,强颜欢笑地回应:“我会的,谢谢你,张钦哥。”
新年的第一天,时韫裕面容沉郁地看向这个最不愿看见的人。
对方穿着羽绒服,搓了搓手,微笑道:“韫裕,妈妈这里买了点东西,想着给你······”
“我不需要!你听不懂吗?”时韫裕对她已经没有耐心可言,低吼着拒绝。
时韫裕刚要关门,安淑兰就抵住了门把手,眼眶红红地望向他:“韫裕,你还要和妈妈生多久的气?”紧接着,她又哽咽道:“我已经尽力弥补我的错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时韫裕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给钱就算弥补了?”
安淑兰面色发白,不敢相信:“你,你知道了?”
时韫裕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冷道:“我恳请您做任何为我好的事情之前,问问我的感受。”
安淑兰擦了擦发红的眼角,说起别的事:“岑颂呢?她会来和你一起吃饭吗?妈妈买了些菜,都是她爱吃的······”
“我说了不要接近她!”时韫裕最忍受不了她这点,打着照顾他朋友的名义接近他周围的人,然后又弃他人不管不顾。
安淑兰为自己解释:“韫裕,妈妈是真心喜欢岑颂这孩子······”
时韫裕冰冷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冷声质问:“你找过她了?”
“是。”安淑兰不敢瞒他。
时韫裕难掩心头怒火,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目光冰冷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你和她说什么了?”
“我,我······”她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说。
这是时韫裕的底线,不愿被任何人揭起的伤疤。
他这些年尽力做好一名医生,就是为了掩盖过去的不堪。
医院极力封锁当年的事件,参与的人员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不想提起。
安淑兰被儿子戾气十足的眼神吓了一跳,随即惊慌道:“韫裕,妈妈只是想和岑颂拉近关系,妈妈也不知道该找谁,她,她······”
时韫裕暴怒:“我问你说没说!”
安淑兰眼眶溢满泪花,轻轻点了点头。
时韫裕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吼:“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你凭什么告诉她?你又凭什么利用她监视我?”
“妈妈没有。”安淑兰急得哭。
虽然在此之前她有这种想法,但岑颂拒绝了她。
都是她的错,她以为告诉岑颂就可以解开儿子的心结,没想到会造成儿子如此激烈的排斥。
安淑兰掩面哭泣:“韫裕,妈妈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和你亲近一点·····”
此刻,时韫裕完全听不进任何话。
他一改有礼的形象,把地上的东西丢了出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痛苦又狼狈的表情,嘲讽般扯起唇:“带着你的东西滚。”
关起门,时韫裕大口喘息着,仿佛肺内的氧气被抽干。
他急忙跑到卧室找到白色药片,吞了两片,就着白开水吃了下去。
这种情绪濒临失控的感觉让他无端地狂躁。
失控到已经需要药物控制。
时韫裕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只是,想到岑颂已经知晓他的过去,并无视他的再三叮嘱,和安淑兰逐渐建立一个关系网,时韫裕就感到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
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握紧拳头,对这种感觉感到生理性厌恶。
清晨五六点钟,时韫裕整夜没合上眼,估摸着时间做了几道简单的早餐。
他公式化地把东西放进保温盒里,然后一路开车到医院里。
肿瘤科里,一排医生看到他恭敬地喊了声“时主任”。
时韫裕淡淡地“嗯”了声,并无其他言语。
走进办公室,其他医生倒是神清气爽地互道早安,问对方早饭吃了吗。只有岑颂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低头翻阅其他文件。
时韫裕无暇管其他,把保温盒递给岑颂。
后者看到他一脸惊喜:“学长,你怎么来了?”
时韫裕示意她打开保温盒。
岑颂立马照他所言,打开了保温盒。
焦香吐司的香味飘了出来,岑颂一看,发现是三明治和温牛奶。
一晚没睡的焦虑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岑颂欢喜地问他:“你一早上给我做的?”
时韫裕:“嗯。”
岑颂觉得他今日兴致不高,但也没多问,拿起三明治就吃了起来。
时韫裕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始终盯着她。
岑颂“啊”了声,“学长,你吃早饭了吗?”
时韫裕轻轻点了点头。
岑颂看了一会儿他毫无悦色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学长,你怎么了?”
“你先吃,我想单独和你聊聊。”时韫裕过不去那道坎,只能这样延缓时间。
岑颂不解,却也点头:“好。”
上午岑颂是没班的,原本打算拿这一上午补个觉,不过时韫裕来找她,任她只有一分钟的睡觉时间也不会拒绝。
市一医院有个天台,一般严禁行人出现,毕竟抑郁症病人想来天台寻死的案例实在太多。
岑颂不知道时韫裕怎么有钥匙,但见他不想多谈的意思,也就乖乖地没有说话。
京都仍是下雪的模样,天台堆满了未被人践踏过的洁白雪地,看得岑颂不忍出脚踏出去。
时韫裕却没有欣赏美景的意思,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岑颂抬头看他,皱眉问:“学长,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
时韫裕转过身,淡漠的眸子似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嘴里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岑颂,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和安淑兰走得太近?”
岑颂一愣,随即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子:“嗯,你说过的······”
时韫裕舌尖抵住上颚,想忍住怒气却抵不住戾气的模样。
“我不希望你掺合我的事,更不希望你联合她私自插手我的生活。”
岑颂有些无措:“学长,我没有和安阿姨一起插手你的事。”
时韫裕全然不信,冷声反问:“她都和你说过了?”
岑颂慌了神,索性承认:“抱歉,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过问你的事情。”
“既然你觉得自己不对的话,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被安淑兰牵着鼻子走,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岑颂被他眼里的冷漠刺痛,仓皇解释:“学长,我没有被安阿姨牵着鼻子走,我有自己的分辨能力,我没有站在她那边······”
时韫裕大声质问:“那你为什么要过问我的事?”
他最不愿意被看见、被狼狈不堪的过去。
恰巧,谁都可以得知,就是岑颂不行。
他是她的光,可以许给她无数明亮的东西。
在这一刻,虚伪的面皮被撕下,阴暗的心理暴露无遗。
昨晚的心理压力加持,岑颂快要精神崩溃,只能哭着告诉他:“我说了让你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时韫裕自嘲地勾起嘴角:“和她相处过后,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糟糕?一味地逃避,躲在父母身后,甚至得了便宜还卖乖。安淑兰怎么说的?她是全世界最无辜的母亲?而我是最无耻的孩子?”
岑颂大叫:“她没有这样说!学长你能不能冷静下来!”
“抱歉,我冷静不下来。”时韫裕握紧拳头,咬牙道。
他冷静不下来,就像当年年轻气盛的自己无法说服自己冷静地思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