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桃花村
老御医诊了右手，半晌又换了左手，问道：“几时落的水？”
听雪连忙回答：“一个月前。”
老御医摇头：“我是问，幼时，几岁落的水？”
冷聆心一惊，她回忆起来：“十岁。”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刘嬷嬷让她去井里打水，一根粗树枝不知怎的掉到了她身上，她一躲就掉下去了。
老御医又问：“几岁伤了腰？”刚刚冷聆心上坡时，他便注意到她的腰有些问题。
冷聆心又默默回忆：“大约是十一岁。”大夫人心疼驴子，便让她拉磨，待磨完了十石米，她的肩膀鲜血淋漓，腰痛的像是有锥子在扎，自此便落下了腰痛的毛病。
“几岁摔的头流多了血？”
“十二岁。”那天冷歌时的几个丫头来找她玩，被刘嬷嬷发现了，刘嬷嬷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身体弱小，这一巴掌便飞了出去，头磕在了栏杆上流了很多血，大家都以为救不活了，刘嬷嬷还给她准备了一个小棺材。
老御医诊脉半晌又问道：“几岁冻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体虚极寒之相，绝不是近几日染上的。
“每年冬天都冻着的。有一次掉到了湖里。”那次是王二让她去摘藕，不知怎的，王二摔了一跤，无意中把她踢下了湖。
听雪惊呆了，小小的人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磨难？而每次磨难都有王二和刘嬷嬷的身影。这不是意外，是故意！
以前只知道祝氏折磨小姐，她竟不知道祝氏是这么毒辣，这是想置小姐于死地啊！从小姐祖母去世后开始，祝氏就开始动手了，她一直在下毒手！
听雪气的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她幼时受苦，那都是明摆着的。小姐受的苦，却是暗中下的毒手！
老御医又问道：“几时摔伤了胳膊？”进门时，便见她抬臂行礼的动作有些迟滞。
“去年的冬低。”这个才发生不久，冷聆心记的很清楚。去年的冬低，大夫人吩咐她养的斑鸠被狐狸叼走了一只，她跑去追，慌不择路，跑进了乱葬岗，不小心跌进了一个坑里，当时差点死掉，是‘她’把她唤醒，指点她去找草药敷在头上止血，她才捡回了一条命。也是自那之后，‘她’便附着在她身上，指点她卖掉庄子，躲过祝氏的纠缠，买下房子，安身立命。又指点她买下奴仆，方才有了一心为她的听雷听风听雨听雪。她如今的温暖都是‘她’帮她争取到的。
老御医摸了摸胡子：“你伤的太重了，而且幼时就饥寒交迫，你的身体已经”他叹了口气，挥手写了药方。
“你应该看过别的大夫了，他们应该跟你说了，你的身体虽然可以养的好，却是伤了根本，此生大概是不可能生育了。”
如一颗雷在头顶炸响，听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御医，求求您，帮帮我们小姐。她已经受了太多苦了，要是不能生育，那以后可怎么办呀？”
“幼时积伤，已入骨髓，不可能逆转了！”
听雪跪行上前，一把拉住老御医的衣袖：“您是宫廷御医，您一定有办法的。多少诊金我们都愿意的，求您发发慈悲！”
老御医叹气：“孩子，我是御医不假，可我不是神仙啊！”
回程的马车上，高霏儿依然叽叽喳喳的。丘子把众人送到了村口，村口的桃树林结了一片花骨儿，只有零星的开了几朵花儿而已。
“三姐姐，我终于懂得女夫子教给我的诗是什么意思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我家花园的桃花都谢了，你看，这里的才打花骨儿。我们才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呢！”
冷聆心点点头，她的笑容十分憔悴。
丘子叮嘱：“路上慢点，霏儿小姐，三小姐，等桃花开的时候你们再来玩，我让我爹给你们准备野味。”
高霏儿高兴起来：“真的吗？太好了，过半个月我们在来。”
“嗯，我这就让我爹准备好。霏儿小姐，下次你们来的时候，我给你们准备个惊喜。”
高霏儿年轻，容易动感情。在这里玩了半日，本就舍不得，如今丘子这么说，她就更舍不得了。
“三姐姐，我们不走了吧，我们就在这里玩吧！”
听雪的心情差极了，她弱弱说道：“霏儿小姐，要不你在这里玩吧，我们还得回去呢？”
高霏儿道：“是要处理铺子的事情吗？放心吧，我大哥会帮你们的。”她压根没有看出来冷聆心和听雪的悲伤和失落。
高溪桥已经注意到了冷聆心主仆二人的异样，他吩咐长安起行。
长安跑过来道：“出发了，二位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高霏儿见大家都不想留在这里，便只好摇了摇头。她趴在马车的窗户上，看到丘子越变越小，村子越变越小，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过半个月还会来的。这么一想，她的情绪又高涨起来，一路叽叽喳喳。
回到郊野时已经是傍晚，高霏儿又依依不舍的和冷聆心道别，经过这两次相处，她觉得冷聆心确实不是传闻中的那样不堪的坏女人，反而是温柔可亲的一个人。她很喜欢冷聆心，想到大哥要娶这样一个大嫂，她是举双手赞成的！
听风便驾车回到葵园，到了家中，众人都迎了上来，几个男仆把听雷抬去他的房间休养。听雨也迎了出来，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把小姐迎入房中后，大家四散下去，只剩了听雨和听雪两个人。
听雨问道：“怎么样？御医怎么说？开了药方了吗？我去煎药，是不是吃几副就好了？”
听见听雨话语中急切的期盼，听雪和冷聆心心里都难过极了。
听雪哽咽说道：“老御医说，没有办法！”
听雨一下子就变了脸：“怎么会呢！他是宫廷御医，他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门外响起敲门声，见听雨怔在那里，听雪起身去开了门。听风站在门外，他大约已经猜到了结果。在桃花村时，人多，他不好问。可是看听雪和小姐的脸色，他便知道结果定是不好。
如今亲耳从听雪口中听到诊断，他心中还是很难过。
听雪冷笑：“你们知道祝氏有多狠毒吗？”她把小姐从小到大遇到的灾难告诉了听风和听雨。
吃罢晚饭，听雪伺候小姐吃了药。
冷聆心躺下之后，听雪才退了出去。
夜里下起了雨，只听得淋淋漓漓。冷聆心没有察觉，她的枕头已经湿透。在观音庙的事之前，她一直以为她的种种灾难是因为她是天煞孤星，她遭受的这些劫难都是老天爷降下来的，却没想到，旁观者清，这些都是祝氏精心策划的。在这些‘无意’中，她差点一次次死掉，又是一次次的死命熬了过来。
如今想来，最后一次追狐狸，是祝氏的终极大杀招吧！她那天从田里劳作回来，刘嬷嬷来告诉她斑鸠丢了一只。刘嬷嬷几乎不来田庄的，如今回想，只要刘嬷嬷和王二出现，便是她遭难之时！
想起娘亲弥留之际的叮嘱；想起娘亲去后，父亲抚着她脑袋的痛哭；想起祖母严厉的教导，把她丢到琴棋书画里的陶冶
冷聆心哭到不能自已。
女鬼坐在桌沿上，看到冷聆心蒙背痛哭，‘她’有些百无聊奈。人嘛，总是要在经历过后才会懂得，若是别人直接告诉她经验，那是不中用的。
‘她’跳下桌游到妆奁前，铜镜里映出‘她’血腥恐怖的外貌，‘她’看了半晌，忽然咧开嘴一笑，长长的舌头掉了出来，分明是一个吊死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