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四月初旬,北方的温暖要来的比南国更晚一些。长安城里的旱柳卷起满城风絮,洋洋洒洒。金色的油菜花星星点点地洒在地上,阳光骄傲地炙烤着青石板路,晃的屋檐上的瓦片闪闪发光。
明江被迫围困在长安一个多月了,不是出不了城门,而是没钱出城。
她从益州不远万里来到京城,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物价涨得厉害,京城里更是如此。一路上钱花了一堆,事情却是一点没办成。
无奈之下找了家小馆子,帮人家采买东西,传传菜,算算账,还有——打打上门挑事的二流子。
顺便重操旧业,倒卖点东西赚路费,行情好了兴许还能有点宽裕,用明江的话来说叫“来京城一趟不亏”。
她自恃武功不错,无论到了哪里,至少能护自己周全。
可她现在却被人用绳子系住了脚腕子,倒挂着悬在了猪肉铺的屋梁上,看向地面,三三两两的衙役捕快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战乱刚刚过去几年,政治经济亟待建设,百废待兴。
市井里没钱的穷人拿命换钱,拼了老命也顾不了家里那么多等着吃饭的嘴;有钱的人欲求不满,拿穷人的命换钱,直至酒肉倚叠如山。
朝堂上也是如此,只不过更加残酷罢了。
如画的风景下掩盖着的是利益间的暗潮汹涌。
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名叫易珩,上任三个月,只捉住了两个盗窃犯扔进了大牢,打了一个当街调戏妇女的纨绔流氓几板子。
余曜是他的好兄弟,也是和他同时上任的刑部侍郎,但觉得他总是办这些无关痛痒的案子是在自甘堕落。
就在今天,据余曜千方打听,才得到了那个重大军火商的消息——今日卯时左右,与淮南坊区的肉铺老板接头,谋划着将兵器藏在装肉的箱子里面运出城。
“哥几个把衣服换了,人一摁住,这个月的赏钱就随着俸禄下来了。”领头的捕头摘了下来歪到一边的官帽,扯了扯灰黑官服上的褶子,嬉笑着向下属说道。
早晨天边还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时,明江提了一个比脑袋还大的菜篮子去买肉,现在正值初夏,肉这种东西隔一天就黏腻发馊,就像隔夜细碎的菜叶子,毫无生气软趴趴地缩在角落。
易珩余曜二人带着上一任刑部里留下来的衙差捕快在猪肉铺子里守株待兔。
肉店老板名叫陈老二,赤着胳膊正战战兢兢地站在柜台里面,店门后边藏着的几人,正是刑部的捕快。
看向外边的天儿,已经是卯时一刻了。
几人手紧紧地握着系在腰间长刀的刀柄,捏的粗大的手指头骨节直发白。
陈老二一动也不敢动,面前垫在案板下面的草垫子支出来几根干草丝,随着他的呼吸一摇一摆的。
易珩和余曜二人躲在后边的里屋,把墨蓝色的粗布帘子拉开一条缝悄悄地看着。
门外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长安城醒来了。
“陈老板,我昨儿在您这儿定的肉……”明江刚刚开口,却只见几个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向她扑来。
明江心中大惊,便把装着青翠芹菜的菜篮子扔到一边的地上,向左一闪,向前一躲。
她定睛一看前面操着刀的几个壮汉,身着粗麻布短打,灰的黑的色彩在眼前晃来晃去,那拿着的刀擦的锃亮,流光溢彩,与他们这一身打扮极为不衬。
她看见了他们几个,迅速地把衣带上别着的匕首抽了出来,便愤愤地开口说道:“你们几个无赖要干什么?凭什么无缘无故地打人,不怕我到官府告你们无故斗殴吗?”
她当然不会去官府告发,只是唬一唬他们。毕竟无权无势的,没有把握打赢官司,黑的坐牢,白的也坐牢。
几名差衙捕快定了定神便住了手,眼前这个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身着饭馆子小二穿着,但眼神再不济也能看出这是个女子——这显然不符合他们随便找个男的应付上级的愿望。
“姑奶奶我可不是那种软柿子,想随便捏就随便捏的……”明江一边说着一边警惕着前面的几人,急促地挪着步伐。
地上堆满了拴肉用的麻绳头,明江只顾着盯着前面几人,也没有注意脚下,一下子被绊了个趔趄。
突然之间被套住了脚踝,后面拖着的粗长麻绳猛地收紧,一时间天地倒置,明江被倒挂在了屋梁上,手中紧握着的匕首也掉了下去。
一挣扎撞上了身后的半扇猪肉,她感到自己就像身后的猪肉一样,用绳系着,晃来晃去。
“你们几个楞货,明看着捉错了人还不快把人放下来?”只听得一道急促的呵斥从背后传来,那几个张着大嘴呆呆瞪着眼的“楞货”便像是灵魂注进了皮囊似的,手忙脚乱地踩上桌子解开了麻绳。
明江被放下来后,先是拿起来扔在地上的菜篮子,紧接着转身看向身后,这两个男子,大红大紫的衣服,好像是……官。
易珩弯腰捡起了她落在地上的匕首,想要还给她。
却不想明江急了,生怕他拿这个做文章:“大人,我这刀是没开刃儿的,你瞧,”说着接过匕首,把它拔出了刀鞘,在手上划了一下:“这刀别说是杀人了,就是想剌个口子都难……”
易珩看见她拿着刀划自己,心中一紧,随后骤然放松,轻声细语地开口解释道:“姑娘,本官只是想把这匕首还给你,并不是说你持刀悖法。”
明江听后,不由得替自己刚刚促狭的莽撞尴尬了起来。
但随后想了想,问道:“那你们这是干什么?抓我干嘛?”
余曜客套着笑了笑:“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们本是要抓捕一个黑商贩子,却不想姑娘你踩到了陷阱。”
明江听后心中明了,便也赔着笑:“啊……原来是这样,那两位大人,对不起啊,耽误你们正事儿了,我这就走。”
易珩连忙制止她:“姑娘,实在抱歉,为避免走漏消息,你还需在这里稍后直至我们捉到真正的犯人。”
明江气的笑出了声:“我连你们要抓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通风报信啊?”
易珩倒也没有生气,依旧轻声细语的:“如若你不相识我们要捉捕的逃犯还则罢了,即便是算放你走也不是不行;若你认识他,并且知晓今日此人要在这里接头,则有通风报信的可能。”
明江也没有认真听这套七拐八绕的推论,回答着:“那好吧,上哪等着?”
余曜琢磨着,便伸手指向盖着帘子的里屋:“就那吧,到时候前面打起来那里也安全。”
接着吩咐道:“你们几个把绳套重新系紧,认真点。”
那几个捕快齐声应是,便又各自忙开了。
里屋里堆放着杂物,还有好几个宽大的木箱子,想必是装肉的,明江蹭着箱子边坐了上去,自顾自地择起了菜叶。
易余二人猫着腰趴在门口,两个脑袋一上一下挤在一块,十分滑稽。
大概过了半刻钟,一大篮子菜都择完了,忽闻得外面吵嚷,余曜把脑袋缩回来,推了推易璿,激动地低声说着:“来了来了!”
易珩点头,算是回应。
突然,他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一把长约三尺的铁刀刺透了布帘,又迅速地抽了回去,一个精壮的汉子闯了进来。
“易珩,快闪开。”余曜说道,急急地抄起了立在墙角的扫帚,想拿这脆弱的柳树枝子和手握钢刀的暴徒决一死战。
余曜虽然会一点武功,但绝对知道打不过他,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让外面的捕快进来制服他而已。
他现在后悔以前没有好好跟着学武,还把爹费劲请来的老师气跑了,真可谓艺到用时方恨少。
不知什么时候明江从他身后窜出来,她闪到暴徒面前,那刀自上而下劈了一道,她轻巧地躲了过去并绕到了他身后,猛地踹向膝窝,那人啊呀一声,轰然跪在地上。
他还想挣扎,跪坐着将刀向后砍去,明江只一脚踢在了他的手腕骨,一吃痛脱手,长刀远远飞出,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眼前的一幕令易余二人惊诧不已,只见眼前这个姑娘有些瘦弱,脸上像是吃不饱饭一样的苍白,出手却迅速伶俐,几乎一瞬间暴徒就被她缴械。
这下那人没了长刀傍身,余曜胆子也大了起来,将扫帚杆狠狠地砸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趴在地上。
他还做挣扎,想要还手,此时外边的几个捕快已经进来了,两人揪着他的胳膊拧到背后,死死地摁着脸贴在地上,把一团破抹布塞到嘴里,另外两个人从腰间解下绳索套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余曜瞪着面前刚刚差点要了好兄弟的命的歹徒,上前一步踢了一脚他的腿:“老小子,这回有什么话到刑部大牢里说去!”
易珩拉住他,对面前几个手下说道:“你们留一部分人在这里把这收拾一下,剩下的把人押回刑部。”
明江回身拿着那一筐水灵的芹菜,讨好地笑着:“二位大人,我现在能走了吗?”
易珩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有事想和你谈一下。”
明江琢磨片刻,自己好像没干什么能下大狱的事,便点了点头:“您说。”
易珩环顾四周忙活着的捕快手下,抬眼望向明江:“姑娘请移步到门外,不知借一步说话可否?”
明江看他的眼神四处乱瞟,也跟着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行,”走出门外,替二人撩开帘子:“这没人,您说吧。”
“本官为刑部尚书易珩,这位是侍郎大人余曜,”说着指向身后,余曜微微颔首礼貌地笑着:“请问姑娘贵姓?”
明江感到诧异,转瞬间定了定神:“您大可不必这样客气,我叫明江,明亮的江水的那个明江。”
易璿点头,倒也不含蓄了:“刚刚见明姑娘身手了得,请问问你有没有意愿做我们刑部的捕快?”
余曜一听慌了,看向帘子后面挡着的另一个地方,推了他一把。
易珩目光炯炯地看着明江,没有理会身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余曜,等待着她的答复。
明江听后愣了一瞬,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自知武艺不精,没资格在刑部这种大地方当差,况且哪有让女子当捕快的?”
而他却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认真地说着:“捕快是一种职位,与性别无关,我并不认为女子做不了捕快,大唐早有女捕快的先例,这你不必多虑。至于武艺不精……想必是明姑娘在自谦了。”
“我是个经商人,跑江湖的那种,没资格在官家待着。”
明江以为他听到“商人”时会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就像那些自恃高贵的达官显贵一样。
不过他脸上似乎没起多大波澜,仿佛毫不在意:“商人又如何?士农工商,缺一不可,我并不认为身为商人就低人一等。”
明江看了看他身后的清俊少年的表情,不由得冷冷地笑着。
明江意识到无论她说什么反驳的话易珩都能一件件条理清晰地辩驳回去,真不愧是在刑部当差的人。
她想了想,转开话题,跪下来从衣服的夹兜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易尚书,我从没想过要当捕快。但既然我帮了你们抓人,有一事想求尚书大人帮我个忙。”说罢将信放在手掌心,双手托着递了上去。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赶紧接过信,把她扶起来:“明姑娘,替百姓做主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与你帮我们与否无关。”
易珩看着她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一丝带着希望异彩,然而转瞬即逝后,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看花了眼。
“那就多谢易尚书了,我……是上京寻亲的。您也知道,这仗刚打完已经七八年,生活也稳定下来了,当年很多逃难到益州的人与亲人失散,我也是其中一个。”
易璿对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户部接了好几个这样的案子,不过都以占用公家资源的理由给驳回了。
“好,我尽力而为。”
他打开信封,虽然信封好像是被水泡过一样皱巴巴的,但叠的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信件的主人对它极其珍视。
信件内容如下:
“某起:妾为京都人氏,本是商家之女,膝下孩儿未满期年,家中世代本分,本与世无争。
然生逢乱世,反贼当道,迤逦至巴蜀之地。
生死存亡之际,情不得已弃爱女于锦江之中,或存一线生机。
乞蒙乡人顾念战乱之苦感同身受,若予小女生路,妾身则感激涕零,如此恩德没齿难忘。”
他看到最后将泛着黄边的信纸翻了个面,然而空空如也。
“明姑娘,可否知道你父母的名字?”
明江摇头:“不知道,我知道的东西和这信上的一样多。我想您既然是朝廷的官,应该能查到些什么东西吧。”
这倒让易珩犯了难,按理说这应该是户部或者是抚台衙门范畴之内的事情,刑部只负责刑事案件的审核和处理京内的大小案件。
找个人对于刑部来说并不是难事,但无名无姓的人上哪去找?如果要动用法外的权利恐怕就难的多。
易珩温和的笑笑,把信还给她:“明姑娘,人我尽量帮你问问,姑娘若还有其他的事情就请回吧。”
“好,谢谢易尚书。”明江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笑吟吟地:“还有……麻烦余侍郎了。”
易珩见她的行为实在奇怪,便转头看向身后的余曜,只见他脸上还挂着藏不住的鄙夷不屑,明白了明江为什么特意折回来“感谢”余曜。
“人家一个姑娘家,出门讨生活也不容易,你怎么一副吃了死苍蝇的样子。”
余曜收敛了一下,气愤地:“还姑娘家?我看她是狐狸成精了。你看那眼珠子,贼溜溜地滥转,找人帮个忙还要像做生意似的以一讨一,俗不可耐!我还真当她是真心帮我们,结果还是为了自己既得利益。”
“余曜,差不多行了……”
“易珩,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商人,那些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什么腌臜事都做的出来。你就当听兄弟一句劝,离这种人远点,别再到时候人家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
他涨红了脸,胸膛因为怒气还一起一伏的。
“行了,我的好大哥,”易珩抚了抚他的后背,给他顺顺气:“我自有分寸。”
刑部大堂上下一片庄严肃穆。
先前在肉铺行凶的男人五花大绑跪在桌案前,满脸的络腮胡子碴,一脸凶相。
他的身旁跪着的是同样被五花大绑的猪肉铺老板陈老二,一脸的横肉此时因低头堆在下巴上,像是喘不上来气一样浑身颤抖着。
易余二人并排坐着,易珩一改往日温和,刻意放大声音威慑:“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陈老二却先开了口:“尚书大人,小人姓陈……”
余曜瞪着他:“你们两个还真是沆瀣一气,跟我装傻?没问你,问的是你旁边的那个!”
那人抬起头,大咧咧地:“小人刘方,不知为何二位大人将我抓到这个地方?”
易珩冷冷地盯着刘方:“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莫不如你现在先交代一下你为什么持刀出现在肉铺里。”
刘方眼珠间或一轮,故作镇静:“街坊邻居皆知道小人为猪肉铺的陈老板进货,至于持刀……在外跑江湖的生意人怎么可能不带着防身的武器?”
“你叫刘方?”余曜问道。
“正是小人。”
他接着有条不紊的说道:“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单身汉一个。租住在清水巷尾的大杂院,平日里以给长安各家肉店进货为生,而这批货里还夹带私货,比如金条,还有……专供军队的□□刀枪。”
一脸坏笑地接着说道:“好歹我爹也是当朝太傅,就你那点消息我还探听不明白吗?”
易珩看着刘方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紧张,指节发白,心中已经大概明了,看来余曜探得的这些消息半点不假。
“陈老二,说说这些战略物资你要运到哪里?”
一直歪扭着缩在一边的陈老二诚惶诚恐地:“猪肉……也算战略物资吗?”
余曜起身绕道他面前,用手指着他冷冷地笑着:“行,你们就慢慢装傻吧。姓刘的,一会你那几箱宝贝猪肉送到这来,咱打开看看。”
他走出门外,吩咐着:“进来吧。”
几名衙役搬着约摸四尺长三尺高的木箱子摆到大堂中间,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一模一样的木箱。
这箱子外壁上挂着红的褐的斑驳印记,想必是放肉时粘上的血迹,每只箱子的箱盖都用四根长钉钉死在四个角上。
“把箱子打开。”
衙役从刀鞘中抽出刀,二人合力将箱盖撬开,露出红艳白润的猪肉,散发着刺鼻的腥味,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皆是如此。
余曜捂着鼻子,看了一眼,里面除了肉什么都没有,便向易珩摇摇头。
易珩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刘方的脸上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上前挽起袖子,半蹲在木箱前,伸手把一大拆解好的肉块捞出来放在刚刚撬开的箱盖上面,箱底铺着的木板已经被血水浸透。
敲了敲箱底,并没有留有空间导致的回响,这倒是有些奇怪。他用手丈量着箱子内部的高度,用量了一下外部高度。
他直起身,指使衙役撬开箱底。
衙役把空箱子翻了个,撬开钉死的箱底,里面果然还有空间,狭窄的空间里塞满了刨花。
刘方焦急地解释:“大人,装肉的箱子底都要铺刨花,免得淌出来猪血。”
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易珩把刨花翻来翻去,突然间动作一顿,把胳膊拿出来,手里夹着一根金灿灿的金条。
“你们把那几个箱底都打开,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
余曜邀功似的乐颠颠地走到他跟前:“怎么样,兄弟我靠谱吧,”接着瞪着已经瘫到地上的陈老二:“一会把兵器找出来,这两小子就等着问斩吧!”
一名衙役抱着刀说道:“易尚书,余侍郎,东西都拿出来了。”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地面上摆着十五六块金条,并无更多东西了。
余曜诧异地:“没了?”
“回侍郎话,没了。”
易珩靠近他耳边低声说:“想必是走漏风声了。这二人先以私售金矿的罪名押在这里,军火的事再想办法解决。”
接着对陈刘二人说道:“你们可知走私金条也是一项重罪。”
此时陈老二已经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他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小人就是被钱蒙了眼,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错事,求大人开恩。”
“来人,先把他们二人押到大牢,得空再审。”
两人连拖带拽地被拖走后,余曜突然间想起一件事,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你当时问那个明江……就是明姑娘要不要做捕快,该不会是他们走漏了消息,所以你不信任他们?”
易珩垂着眼帘思索:“最开始并不是不信任,而是他们怠政,见了人就开打,摆明是想糊弄了事。现在看来,的确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余曜担忧地看着易珩,同时用余光盯着门口:“那怎么办?”
“下面就该追查军火的事情了,除了我和你家里靠得住的眼线,剩下的事情对别人一个字也不要说,包括——刑部的人。”易珩见外面来了人,咳嗽几下,示意余曜。
“易尚书,长安商会的会长林章清求见。”
余曜小声说:“京城首富,咱们大唐朝廷里五中有一的税收都来源于这位林会长,小心说话。”
易珩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片刻过后,只见腆腆着的肚子尖先进了门,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如同迟暮老人一般由两个瘦小而黑的丫鬟搀着,流光溢彩的绸缎长衫紧紧箍在宽硕的肚腩上,见了易余二人讪讪地笑着,也不跪下行礼,只单单拱手作揖。
“易尚书,余侍郎,初次见面,在下长安商会林章清。”
余曜经常和这样的达官显贵打交道,深知他们谈话的精髓:“林会长,近来生意可好?”
林章清笑时,一脸横肉堆在腮帮子两旁:“托余太傅和余少爷的福,林某这摊子小生意还能勉强度日。”
余曜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如果那富贵样还叫勉强度日,那长安的老百姓岂不是要饿死了。
易珩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林会长来刑部可否有事?”
林章清笑的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不知易尚书可否最近没收了几根金条?那些是林某托朋友从漠北带来的上好金子,找个首饰铺子打只仙鹤,此为给萧贵妃的生辰贺礼。”
萧贵妃乃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之一,甚至她的那些族人子弟皆因此飞黄腾达。
余曜自然不敢得罪,赔着笑脸:“既然如此,那就……”
“敢问林会长可否为这些金条上报入税?”
林章清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没有这些就是走私的金条,依法没收上交给朝廷,你有何怨言?”
余曜皱着眉头瞪着易珩,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忘了我刚才跟你说的……”
“林会长请回吧。”
林章清低下头笑呵呵地行礼,转身后收敛笑颜,嘴皮子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
人走远了,余曜压低声音呵斥着:“易珩,你疯了?脑袋不要了?”
“就算是给萧贵妃的贺礼又怎样?他走私黄金偷漏税务,没收金条,合法合理,就算是到了圣上那也是我对。”
“行,你现在真不怕事大,当务之急先把他们贩卖军资的证据找到,这样林章清就无话可说了。”
“我知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夜晚降临,闹市中人群熙熙攘攘,各家店铺门前挂起了灯笼,对于长安这种大城,白天与黑夜融为一体。
余府门外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地上,余曜坐在书房里调着琴弦。
他比易珩大了几个月,家境也比他好的多,双亲健在,按理说应该知足了,但他从来就没想过为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官或是经商,都避免不了虚伪待人,机关算尽。
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官宦世家怎么会容得了一个闲云野鹤。
余曜把手搭在琴弦上,想起了小时候,爹娘问他长大之后想做什么官,他摇摇小小的脑袋认真的说想当一个教书先生时爹娘脸上失望的表情。
他想告诉下一代,人生在世不只有光宗耀祖和荣华利益,可这些都太难做到了。
易珩和他完全不同,他最大的理想抱负就是当官,还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结果只能管管市井上鸡毛蒜皮的民间纠纷,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大案,还处处吃瘪,搞不好脑袋就掉下来了。
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
余曜脑子里胡乱地想着,手中刚刚弹出一响,外面的小厮进来:“少爷,外面易尚书找您。”
余曜放下古琴,急匆匆地跑出门,只见易珩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易珩!你怎么了?”
易珩恍了恍神,张着嘴半天来发出声音:“出事了,”说道这里失了声,咽了咽嗓子:“刘方跑了,陈老二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