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宫宫廷
第五章
祝池雪终是抬起眼,却仍未与闻晏对视。
他恭谨地颔首叩拜,道“臣谢陛下宽恕。”
闻晏弯唇笑了一下,狭长眼睛里的笑意竟有几分仿佛和冰冷相容的温和——但这显然是极其违和的。
祝小公子却垂着眼睫,自始至终神色不变。
他或许不知道,又或许知道,这倒愈发会叫暴君觉着,似乎寻到了乐子。
御驾外的小太监听得一清二楚,心内叹息。
这祝小公子……凶多吉少。
祝畔从文之秀那儿薅到满满一盘他自个儿带的好吃食,回来却没看见祝池雪的人。
他心觉不妙,找到青月。
“小公子呢?”
青月也着急“婢子也不知!方才我拿了盘果子给小公子吃,他说还要服药不能吃,我便拿去给后面一车的小荷那放着了。怎知几步的功夫小公子便不见了!”
她回来没看见小公子,登时也急了。明明不过五步的距离,怎么会一下就没看见人了?
祝畔斥责道“叫你照顾好小公子,怎的一日里两次三番这样懈怠!他定是自己跑了,可跑去哪儿……”
他的声音顿住了。
莫不是,又去找那暴君了?
为何?今日一事之后,不是已经有了喘息余地吗?为何还要去找那暴君?
祝畔竟想不出个缘由。
他竖起眉,道“你快着几个人分头找,我去……前头御驾处看看。”
青月“哎!婢子这就去!”
小公子若再出事,她便也无颜见王爷王妃了。
祝畔说是让青月再分头去找,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兄长无须自责,我因身子有恙,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与父亲母亲在为家中扛着,其中心酸难熬、白眼委屈又怎是旁人能知。如今我与兄长一同面对,自然是要尽心出力的。若是从头到尾全然不问,只想着靠着兄长,又怎算是祝家的人?”
云书,是想自己为他和家中承担啊。
祝畔斟酌着措辞,预备编些理由,设法将祝池雪从暴君面前带回来。
哪知青月没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喊道“小王爷!出事了!陛下身边的小洪子说,小公子……小公子被罚伴驾左右、贴身侍奉去了!”
祝畔神色一变,“什么?”
他心里顿时冒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先前父亲说过,这次秋猎本就极有可能是想盯着云书下手的……伴驾左右,贴身侍奉,谁知其中会有什么猫腻?
那暴君随便就能借此塞给云书个什么罪名。小了是伺候不周,大了能是“目无天子”、“心怀不轨”、“包藏祸心”……
能做手脚的机会和空子太多了。
如果那暴君真要对云书下手,他这个做兄长的极有可能连弟弟面都再见不着……
祝畔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了心神,说“我知晓了。你把云书的衣物送去。”
青月脱口而出“小王爷!您要舍弃小公子吗?!”
祝畔咬了咬牙,没看她,“没规矩,主子说的话也不听。”
青月是祝池雪近侍婢女,自然记挂这个小主子,奈何她也只是个婢子,实在也没什么法子,拧着帕子咬嘴唇,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去取祝池雪的衣物。
祝畔有些站不住,靠着马车才勉强站稳。
他也想去救云书,但他如今还在秋猎路上,一无兵二无权,求皇帝是行不通的,也没有资本向他要人。
若是贸然抗旨……云书的命还捏在皇帝手里,他怕那暴君真对云书如何。
祝畔抬起握成拳头的手,用力捶向马车。
马车队列休整完毕,继续赶路。
只是翊王府祝家的马车里只有祝小王爷一人了。
祝池雪在新帝身侧半跪着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盘点心,向闻晏奉上。
他垂着细长卷曲如初生枝芽的羽睫,缄默不语。
神色之间并无忍辱负重的意味,仿佛只是做和寻常的事情。
但这其实反而很不寻常。
祝家自先帝时便是尊荣无上,京中朝上谁敢不敬祝家。
如今这位自小受宠、众星捧月的祝小公子沦为暴君手里端茶侍奉的“侍人”,理应深觉受辱,但却全然未表现出来。
闻晏好似没看见那盘点心,只盯着祝池雪看。
祝小公子仍不视君,他两手恭谨地端着玉盘,不知是否察觉到君主的目光,只低着视线,半分不动。
他两截冷玉般白的手腕因端点心的动作从袖袍下露出,皮肤之下如极小丛树枝叶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见其实那冷玉般的颜色实际上是隐约泛着些许灰白的。
——那是在死亡不远处徘徊的颜色。
因是常年不能劳累身体,祝池雪的手腕也并不显得粗,甚至有一点儿不太像男子。
是比寻常书生秀才更显文弱的手。
哪怕是不懂得看人的也一眼便能看出来其人之命。
养尊处优的,祝小公子。
“为何不看孤?”
他听见那新帝问。
祝池雪道“狼群不敢直视狼王,因是此有挑衅之意,陛下乃人君,臣自是不敢看,唯恐己误忠心。”
没有声音。
片刻,闻晏才从那玉盘里拿了一块精致的点心,才见祝池雪放下了端举玉盘的手。
祝池累死我了,再不放就要抖了。
系统这不是有手就行?
祝池?你来?
系统我又没手。
祝池……
确实,系统没实体。
祝池放下玉盘了也还是没抬头。他认真盯着自己跪着的这块地方,甚至有点想研究研究这块垫子是什么做的。
他这是第一回实践,哪敢直视暴君,分分钟露馅被杀掉。
不过凑巧的是,这样其实恰好符合了祝池雪该有的人设——冷静、守礼、聪慧。
以及为了保全家人不惜一切代价。
只可惜原本的祝池雪只是个为了表现暴君有多残暴男主应该推翻掉暴君统治的工具人,也根本没有机会和足够的时间为家人谋算,才导致后来事发,祝家全被灭门。
系统不,不会被杀掉。
祝池狗屁我不信。
系统真的,只是会被扒皮。
祝池?
哦,还挺优惠的是吗。
系统别不信,昨天晚上他就扒了一个。不过那个是太子的人,想整他好多回了,互相伤害,扒了也正常。
它想了想又说扒你就看心情了,保重。争取让他心情好点,给你留个全尸。
祝池……
忽然觉得身上好冷。
所以,为什么新手世界会来个暴君呢。
他百分百被系统坑了吧!
但是现在面前正坐着个暴君,还是个会扒人皮的,祝池连在心里跟系统扯皮都不敢,这会儿只好忍住了。
闻晏并没吃那块点心。他拿起祝池雪的手,将点心放在了那上面。
肌肤如触雪缎一般,冰凉而细腻。只是五指上难免有执笔而生的薄茧。
后者道“多谢陛下恩典。但臣不能轻易吃甜食,大夫说……”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那明面上看着似乎温和体贴的青年新帝开了口。
“我记得,翊王是下个月的五十过寿。”
果然,闻晏看见,那几乎整整一天都不动声色冷静自持的祝小公子,轻轻咬了咬牙。
许是病弱之人有时面色会有伪态似的康健,……不知为何,闻晏忽然发觉,这位祝小公子紧抿着的唇,竟显得十分穠艳。
那颜色甚至穠艳得有些过分。
仿佛这病败如半枯的树一般的身体里,正朝外开着寒风中难落的桃花。
它不怕寒风,也无惧高阳。
但人似树,树却不似人。
“家父的生辰还早,陛下记错了。”
闻晏眯起眼,他狭长而微微下压的眼尾弥漫出一种隐含的虐戾——那是身为至高位者才能有的神态。
他找到了。
那是猎物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点不好意思!
修改增加了一百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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