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代宫廷
第二章
重重纱幔静默地垂下,铺金陈银的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盏灯火。
一片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关上的漆红殿门被轻轻推开,宫人小心翼翼地弯腰垂首快步进来。一缕带着寒气的夜风随着步履吹过,将层层叠叠的纱幔卷起,如同在半空起舞的排排舞女轻柔地施展水袖。
“陛下,明日秋猎须得早早启程,吕公公叫奴婢来为陛下更……”
宫人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纱幔之后的一道声音打断:
“夜里的风如何?”
这问题有些莫名,宫人愣了愣:“……陛下说什么?”
说完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慌忙低头:“陛、陛下!今、今夜风沙大,寒风侵体陛下保重龙体!”
——他怎么敢让暴君把一句话说两次。
头顶的藕荷色纱幔袅袅婷婷地随风起舞,温柔拂过宫人的头顶,像少女柔夷抚慰。
殿内一片寂静,风声和心跳声充斥在宫人的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沉如寒潭的声音才懒懒响起:“既是这般……“
宫人额头掉下两滴汗珠,在跪伏着的地上濡湿出一块痕迹。
求菩萨,只求、只求能在暴君手里活下来。
那该死的吕得,若不是他以家中老母的性命要挟,要他来暴君身边寻得一个获宠的机会,他便是挨几顿毒打也不肯来的。
暴君身边的太监宫女,没几个能活。
不少人连个全尸都没有。
“那便是个好日子。”暴君的声音停了停,不知为何,宫人竟莫名从这停顿里觉出几分戏谑,“叫银甲卫将那吕得的皮剥净了,挂在这宫门上吹干。”
诡异血腥的画面在宫人脑海里浮现,他打了个寒颤,领命道:“是……陛下。奴退下了。”
“孤准你退了?”
宫人原本已经站起,闻言慌忙跪下,额头砰砰在地上磕:“奴僭越了,坏了规矩,求陛下责……求陛下恕罪!”
没磕几下,地上便有了血渍,若是再这么磕一会儿大约就要昏过去了。但他此刻不敢不拼命,否则那暴君发起怒来,他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却并没有另一人的声音,好似是在悠悠听着宫人磕头求饶,好一会儿才听见那暴君道:“真是蠢东西,滚下去领三十板子。”
“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奴谢陛下!”
宫人一息也不敢耽搁,慌张站起来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片刻,层层纱幔被拂开,从中走出了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男人。
眉眼浓重,然微有些狭长,眼窝深陷五官冷隽。附近烛火被小风吹得摇曳,男人的面容同神情被掩在阴影之下,看起来似乎沉静如水。然而阴影之中,暴戾却如同水下暗藏的未知黑影一般随时可能浮现。
因残忍无状行径而使得堂上文弱言官噤若寒蝉的新帝,微微抬眼看向殿外,似乎在看天上的月亮。
一弯皎洁明月藏在云雾里,在空空荡荡的夜空里显得尤为寂寥。
暴君怎是会乐于赏月的人,只看了两眼便回身。
只是有一颗离皎皎弯月极近的星子,在云雾遮掩下隐约露出明亮的光色。
祝池已经到了回廊里,慢慢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系统:【月色这么好不赏会月?就你这不懂诗情画意的德行,还作诗呢。】
祝池:【……赏个头的月,现在秋天了,我这身体再在这站一分钟明天就得风寒暴毙。】
系统:【我不信,你试试。】
祝池:【?】
祝池:【你是多少沾点吧?】
系统:【这是身为人子该说的话?】
祝池:【……我现在就吹风吹到感冒,让你感受父亲死在你眼前的感觉。】
祝池左右看了眼,抬头去看天上挂着的月亮和星星。
古代环境就是好。
以前祝池还活着的时候常常靠在病床旁的窗户上看天空,但是很少能看到星星。在这里倒是有满天星芒随处看。
祝畔走到一半回过头准备找祝池雪再商量商量明日应当如何应对,却看见幼弟在回廊边微微仰起头,像在对着乌黑的天凝思什么。
虽然才入秋不久,但祝池雪因从小病着,身子孱弱,极其怕寒怕冷,加上这两日天气愈发冷,祝池雪的母亲孟夫人早早便叮嘱照顾他的婢子给他穿戴了兔毛制成的披风和围脖。比冬日里用的要薄一些,秋日里用虽然看起来夸张了些,但对于祝池雪来说却是正正好。
少年身子单薄清瘦,站在清冷月辉之下,从祝畔所站的地方看只能看到他的小半侧脸,不知为何,这样看起来竟显得格外孤寂郁郁。
祝畔鼻尖不觉有些发酸。
他这个弟弟,自小多病,却很懂事聪慧,除了不得已的病痛,从未让爹娘操心什么。读书也是极有天赋,样样都学得很快,从小到大都频频受人夸赞艳羡。
但因长年生病无法时常出门,也从未有过什么朋友或是相熟可交谈的人。
如今,为着护全家里父母族人、仆役远亲,更是主动同他一起去面对暴君。
父亲还说什么……恐怕这次秋猎,云书比起他,会更是皇帝的目标。
祝畔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道:“云书,你在看什么呢?”
祝池雪听见哥哥的声音,闻声回过头,“没什么,在看今夜的月亮,似乎比昨日的还缺些。”
“小小年纪的,忧思倒不少。”祝畔也抬眼去看了眼,“你身子不好,怎还站在风口吹?爹娘看见又要心疼了。”
祝池雪闻言淡笑了一下,道:“这里没什么风,兄长不必担心。”
他见祝畔的鼻尖隐约发红,有些疑惑道:“这般冷吗?兄长的鼻子都冻红了。”
祝畔愣了愣,反应过来:“是,我今日穿得太少了。你也快回房,夜里风寒,免得咳得重了爹娘挂心。”
说着抹了抹鼻子,稍别过脸去,又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
穿得严严实实的少年人轻轻点了点头:“兄长也注意身子。明日去秋猎……”
他微微顿了顿,“我素来不善骑射刀剑,若是皇帝到时点着我要舞刀弄枪,还得兄长替我。”
祝畔皱眉,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这是自然,难不成我这个做哥哥的眼睁睁看着你被为难,下不来台?你只管放心,有哥哥在,定然不会叫你受欺负。”
祝池雪不再说什么,只是唇角带了几分淡笑,乖巧道:“好。”
文之秀掂了掂手里的橘子,对自己父亲喊道:“爹!我去给祝畔送点橘子去!”
新帝刚赏的,他闻着这橘子新鲜酸甜得很,正好这会马车车队停了休息,去给那小子尝尝。
文栎赶忙起身拦住他:“你这傻子,送什么橘子,给我老实待着去!”
文之秀不解:“爹,你这是怎么了,我同他一向交好,你不是知道的吗?从前还是你叫我主动与他攀谈的。”
文栎抬手拍了一下他脑袋:“蠢家伙,今时不同往日,”
他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注意,低声道:“如今新帝才继位不久,谁不在小心他的举动?这回秋猎,皇帝是下了旨叫翊王不必随行,只叫他两个儿子去。其中利害,你想不明白?”
见文之秀迷茫地摇摇头,文栎恨铁不成钢地“哎呀”了一声,狠狠拍了这个傻儿子的头。
按理说,秋猎随行该是祝万山携合适的子女,但新帝特地下旨,说是体谅祝万山年事已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便只要他两个儿子去。
明面上看没什么问题,像是皇帝体谅臣子,但实际上却不然——
祝万山从前随先帝征战沙场,骁勇善战,战功赫赫,才得先帝破例封了异姓王。如今虽然迟暮,但在百姓之中朝臣之中仍有不小的威望和拥戴。
祝畔虽有父亲武将之才,但不过二十岁,年纪尚轻,性格心思更是没太多城府;祝池雪虽聪慧敏思,但身体孱弱,不善武艺。
祝万山只有这两个儿子,借此次秋猎之名把祝万山拦住,只叫他两个儿子伴驾,自然是个能拿捏住其中一个,以此挟制祝万山的好机会。
朝中敏锐的,已经猜到了此番新帝的心思。
文栎叹了口气,说:“今日起你都不许和翊王家来往,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
文之秀道:“凭什么,爹!若是祝畔哪儿不对,您别生气,我去找他向您赔不是。”
说着就要下马车。
文栎忍住了没把自家儿子提起来打一顿,呵斥道:“闭嘴!”
……
另一头,翊王府马车里。
祝畔又叫婢女拿来了一张绒毯给祝池雪盖上,一边嘴里关切道:“云书,冷不冷?”
祝池雪微摇了摇头,“不冷。”
他低目看了看身上盖着的五六层家伙,道:“兄长……”
祝畔:“你不必说。为着你这身子,兄长就是把隔壁文之秀的衣裳扒下来给你盖着都行。”
祝池雪是知道自己这个兄长的性子的,要真认定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只得作罢。
婢女撩起帘子,说:“小王爷,二公子,皇上赏了两盘果子。”
祝畔点头:“端进来吧。”
婢女小心将盛着新鲜果子的瓷盘端进来,掺着寒意的秋风从撩起帘子的缝隙借机而入,吹得祝池雪掩声咳嗽。
祝畔忙伸手拍拍幼弟的背,一边对婢女斥道:“办事怎的如此不小心!快去取些热水来。”
“婢子不是有意……这就去给小公子取热水。”
她自恼办事有误,原本小少爷身子就不好,这么被寒风一吹,怕是要更难受了。
祝池雪却道:“等等。”
他一双温润的眼睛直直看着帘外,从中竟透出几分少见的锋锐。
婢女疑惑地回头,帘子被掀开小半,外头的风呼呼地往内吹。
祝畔也不解地看着他,问:“云书,怎么了?”
祝池雪的声音似乎轻了些:“方才吹进来的风里,许是有什么气味。”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该是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