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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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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月挂在枯枝上,投下清冷的树影,江南的初雪来得迟,其时已是十一月初五,直到今晨才开始飘起鹅毛小雪。

    杜雪衣披着松松垮垮的裘衣,坐在窗边的案前托着腮,盯着灯下一叠薄薄的信。

    想想也好笑,自从知道杜雪衣有惊无险后,余玄度不!李征鸿!李征鸿信中的语调又冷了下来,惜字如金就罢了,字数还越来越少。

    他从不提京城的事,写的都是些无关的东西。可能心中早已有底,杜雪衣总能从中看出独属于李征鸿的心思。

    然而,杜雪衣也不生气,甚至有些愧疚,因为她至今连一封信都没寄给他。

    她怕。

    院门被猛地撞开,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玉山姐,你快看我这新诗如何?”夏橙踩着雪,欢快地奔进院子。

    要不是见杜雪衣坐在窗前,夏橙估摸着就翻窗进房了。

    杜雪衣笑着接过夏橙手中还带着雪花的纸,惊讶道:“贺新婚的词?你这会让人送过去,已经晚了吧?”

    夏橙噘着嘴:“不管,反正今天才有感而发写出来的,心意到了就好。这半年来,也就这一首比较满意。”

    今日是吴中友成婚之日,映月山庄几乎所有人都去宁州凑热闹了。织锦虽然不爱这种场合,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却是必须去的。最后留守的任务就交给了夏橙和贺来贺别。

    贺来贺别身为红白主事,深知这种场合自己不太合适去凑热闹,而夏橙留下是为了照顾杜雪衣。

    “可惜玉山姐不能过去,他们这会应该礼成了吧。”夏橙说着,突然想到吴中友每次碰上林泠时,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噗嗤地笑出声来。

    “你不也因为我错过了?”杜雪衣不由得也想起那场面,忍俊不禁。

    说来奇怪,杜雪衣之前也接到过许多婚礼的邀请,但每次都因故错过,反之参加的葬礼倒是不少。

    夏橙笑起来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让怀无代我参加,到时回来,再把所有事情一见不漏地同我说。”

    “代你参加?”杜雪衣挑眉,“怀无是你什么人啊?”

    夏橙张了嘴正要回答,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夏橙脸色几变,良久后,有些迷茫地坐在杜雪衣对面,问道:“玉山姐,李征鸿大将军的武功很厉害?”

    “怎么可能?就他那武功”杜雪衣几乎是脱口而出,顿了顿,而后笑意慢慢从眼底晕开,“他虽然武功不高,但跟我配合得倒是挺好。”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夏橙不解。

    “假如你很强大,早已习惯保护别人。然后有一个人忽然出现,明知你很厉害,他自己功力有限,但遇到危险时,还会不顾一切舍身挡在你面前。”杜雪衣的嘴角不自知地翘起,抬头凝望树梢上如钩的月,“你说这人傻不傻?”

    寒枝和冷月渐渐朦胧起来。

    这话大大超出了夏橙的预想:“所以是他追的你吗?但你们一个在江湖一个漠北,又是怎么认识的?”

    “是啊,其实我们在定情之前,就只见过三次面——”

    寒枝上的雪轻轻被风吹落,杜雪衣思绪回到了几年前——

    自己与李征鸿的初见并不美好,甚至那时的他还十分狼狈。

    当时杜雪衣收到任务,前往敦州保护与匈奴谈判的李征鸿。然而杜雪衣赶到时,会场凤栖阁却已燃起熊熊大火,有如真的凤凰涅槃一般。

    杜雪衣见状踩上马鞍借力跃起,脚尖轻点瓦片,轻巧如燕踏上一层又一层,终于在最顶层倾塌的火梁下,扒拉出了昏迷不醒的李征鸿。他双眼紧闭,浑身是伤,看着被人揍的不轻,若是自己再晚一步,这人就废了。

    之前见过画像,但当杜雪衣瞧着这张挂满伤、还被熏得黝黑的脸时,却仍觉得比画中英俊许多,器宇轩昂,英气十足,是充满阳刚之气的好看。他即便是失去知觉,眉宇之间仍隐隐带着一股威严之气,令人见之不由得心生敬畏。

    而且,对人过目不忘的杜雪衣,十分确定之前从未见过他,但莫名感觉与他似曾相识。

    形势危急容不得她多想,她迅速将李征鸿拉到自己背上,却发现他手上紧紧抓着把上百斤重的玄铁重剑,碍事得紧。

    杜雪衣几次试图将剑取出无果后,无奈叹了口气,随手扯了李征鸿的一块衣角,将他的手腕和重剑连同自己腰旁的映月双刀绑在一起。

    而后杜雪衣施展起绝顶轻功,就算背着个拖油瓶,仍是轻而易举避过重重埋伏,将李征鸿安全带回他的雁翎军中。

    连盛等人听到动静,赶忙冲出营地将杜雪衣团团围住,一副自己挟持了他们将军的模样。

    杜雪衣冷笑一声,也不解释,一抬手,腰间长刀露出一寸又重回刀鞘,重剑和双刀之间的桎梏登时被截断,继而李征鸿以脸朝下的姿势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只负责把他平安带回来。人既已带到,告辞。”

    容不得他人作出反映,杜雪衣早已消失无踪。

    这就是杜雪衣和李征鸿的第一次见面。

    她当时也不清楚李征鸿到底有没有见到她,但不久后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赶到时会场已失火,以至于差点任务失败酿成大祸,这对于事事会给自己留后路的杜雪衣来说十分罕见。因此她回银刀门后,立即将此事彻头彻尾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而后,她偷偷回到敦州,溜入李征鸿的雁翎军中,找遍了整个营地,终于营外的大漠中,见到了李征鸿。

    斜阳下,身材高大的他独自坐在荒漠之中,背靠一块布满裂缝的巨石,投下巨大而萧瑟的背影。他脚边插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玄铁重剑,一手拿着个皮质大酒囊,一手敲着石头拍打节奏,似乎醉醺醺地在念着什么,身形还不自觉地摇摆。

    杜雪衣走近时,正好听到他念道:“由来只有封侯事,哪管途上万骨枯。”

    杜雪衣未刻意压低脚步声,李征鸿不一会便察觉到了有人接近。他猛然转头,恰好与杜雪衣目光相接。

    李征鸿愣了一瞬,随即神色恢复如常,眯着眼颔首,笑道:“杜姑娘?”

    “你那天见到我了?”杜雪衣抱着手,隔着飞舞的黄沙,探究地打量眼前这个英气少年。

    才过去半个月,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面色还有些发白,但他身上的威严肃穆之气较那日更甚,而且他的面庞经过收拾之后,更好看了。

    这张脸真的很熟悉啊,莫非是前世见过?

    “是啊,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李征鸿应是喝得有些糊涂。他一面说一面举了举手中的酒囊,似是把它当成了什么宝贝一般,要作为谢礼送给杜雪衣。

    李征鸿这一波他自己后来想着都十分荒谬的操作,却歪打正着投了杜雪衣的爱好,她生性好酒,尤其是烈酒,又在营地中找了他整整一天,早已口渴难耐。

    杜雪衣饥渴地接过酒囊,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酒囊重重掷于地上,抹了把嘴喊道:“痛快!”

    不知是被自己的行为蠢到,还是被杜雪衣的行为吓到,李征鸿僵在原处,眼神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杜雪衣也没管他是什么表情,她喝完后觉得畅快了许多,心情大好,对眼前人也产生了好感,于是母性大发,开始关心这个伤患的身体健康来:“小将军重伤未愈,喝酒伤身,不好。要消愁,酒这玩意儿,没用的。”

    “这是南境戍边大将军夏忠良的诗,他世代镇守边境,从未踏出剑南道,却能懂得我们这些困在大漠中的人心中所想众人只道我们心中只有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却不知茫茫沙海中,这才是平凡人心中真正所想”

    然后李征鸿竟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地讲起夏橙的诗来。

    “我没闲情跟你聊诗词歌赋,”刚刚才觉得此人不错的杜雪衣逐渐失去耐心,冷声打断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当时的消息出了问题,你们军中可能有内奸。你们真正谈判的时间和我任务中提及的谈判时间,早了整整一个时辰。出发时间是根据任务时间定的,要不是我提前半个时辰将人解决了进城,恐怕你早成那‘万骨枯’里的‘骨’了。”

    李征鸿被杜雪衣打断,原本有些悻悻然,但听得她最后一句,眼底露出一丝震惊之色:“那么多人在外头守着,你居然还能提前半个时辰到?”

    “那些小囖咯,还不够我玩的。”杜雪衣轻嗤一声,旋即正色道,“我们那边我会去查,但我觉得也该给你提个醒。你们这其他人我不相信,就直接来找你了。”

    “感谢姑娘提醒。”李征鸿撑着石头站起,同杜雪衣虚虚行了个礼,“其实是我临时将谈判提前了一个时辰。”

    “你——”杜雪衣怒上心头,指着李征鸿骂道,“你是不是找死啊?我晚一些你可还有命在?”说完她头也不回便甩手而去。

    她心中气极,自己找了这么久原因,招牌还险些被这事砸了,结果竟然是这个人自找的,亏得自己还傻乎乎地专门跑回来提醒他,简直可笑至极。

    风沙声中又响起悲凉的歌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1。”

    夕阳已落,荒原中只剩一人一石和漫无边际的黄沙,景致之萧条,歌声之苍凉,竟令杜雪衣有些动容,心中怒意渐消。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1——”

    “喂,小将军,”杜雪衣终是不忍,折返回来,朝着又坐在石头旁的李征鸿问道,“你有信要带给家人吗?或者哪个姑娘?我可以帮你。”

    看李征鸿不为所动,杜雪衣又补充道:“不然的话带个‘平安’,‘安好’之类的话也可以。”

    “多谢姑娘好意。”李征鸿笑着摆摆手回绝了她。

    一瞬璀璨耀眼的光芒伴着一声巨响,昏暗朦胧的世界刹那间被点亮,杜雪衣一惊,发现自己又以魂体的形态,回到那个常梦到的山间,苍穹上一朵朵烟花相继绽放。

    她心中一动,连忙往下面飘去,果然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坟,坟前又有一人影。

    怎么大家都爱来自己坟前唠嗑?

    杜雪衣心中正纳闷,却猛地顿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余玄度。

    他一袭白衣,正往坟旁的古柏树上挂灯笼。

    天上圆月当空,烟花绚丽,地上灯火翩跹。

    真好。

    杜雪衣醒来时,一眼便瞧见房中点着的一盏精致花灯。

    “今儿元夕佳节,我就猜你肯定会醒。”织锦见杜雪衣抬眼,笑道。

    以林大夫的疗伤步骤,第一阶段九九八十一日,刚好到除夕的前一日。而这日开始,便要进行最后一步——用寒药将体内的蛊虫封住。

    但此过程之后,杜雪衣可能会陷入昏睡,至于睡多久,林大夫自己也说不准。但他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能醒来,往后只要不犯忌,杜雪衣就能同常人无异。

    此时已经与常人无异的杜雪衣眸中映着花灯,说道:“真好看。”

    “是吧?夏橙他们到城里看灯去了,我觉得你这也要有点过节的气氛。”织锦笑道,“所以啊,我就让衣坊的人用夜轻纱专门做了盏好看的花灯。”

    “难得你除了关心正事,还会对这些玩意儿上心。”杜雪衣一边调侃,一边撑着起身。

    虽然触觉依旧不再,但行动已恢复自如,这几个月来对肢体操控的力不从心已经尽数消失,杜雪衣对此十分满意。

    织锦从案上拿来一封信,交给杜雪衣,“余玄度的信。大年三十晚送来的,当时你没来得及看。”

    杜雪衣将信摊开,又是那娟秀的字迹——

    “平安,顺遂。玄度。”

    脑海中闪过京郊的烟花,还有山中孤坟旁灯下的人影。

    “是时候该回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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