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万全之法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雷金霍斯似笑非笑地看着艾沃尔，“我以为我们早就谈妥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之后没打算回去吗？”
被通知马上就要高升的艾沃尔，脸上只有忧虑没有喜色。
“这个嘛，可不好说，不过我想国王的意思是这样的，毕竟朗格纳松经历这么几番折腾缺兵少丁，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既带了人来，不能转头就一走了之。”
格尔达也微微张开嘴，不过她没有吱声，只是转头看向艾沃尔。
养兵岂是朝夕之事，雷金霍斯的意思是要把他带来的这些兵全都移居至本地长期驻防，而他就是
这支新生队伍的指挥官。
艾沃尔还不死心，又试探问：“那家眷呢？”
“后头呢，一两天内能到吧。”雷金霍斯抽了两口烟说，“他们没必要像我这样紧赶慢赶。”
艾沃尔垂下眼睑想掩饰神色，雷金霍斯意味深长地瞧着她，格尔达知趣地起了身，却被雷金霍斯打个手势摁了回去。
“我这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你是知道的。”雷金霍斯的口吻更严肃了，“我不会把教一半的徒弟踹出门去，让她担任要职或者报仇雪恨。我毕生所学，一身本领已经尽数传授于你，现在即便是我本人对上科约特维，表现也未必比你强，你需要的只是继续历练，勤奋不殆，这点我倒是一点不担心。”
艾沃尔嘴角终于扬起了弧度，虽然她已经在努力克制得意之色。
“你知道吗，本来我对于就这样卸任交接也多少有点儿……那么一丝不放心，但是现在我完全没有顾虑了。”
艾沃尔脱口而出问：“为什么？”，格尔达一听也来了兴致伸直脖子看向雷金霍斯。
老人用手戳着桌面眼带笑意道：“你知道你昨天的行动最精彩之处是哪儿吗？不是兵分三路，不是里应外合，不是声东击西，而是——”
艾沃尔眼睛越整越大，答案呼之欲出。
“——是策反了巴尔德。”
“是啊，”格尔达也应和，“那家伙要是不点头，我们费尽心思绞尽脑汁也只能事倍功半。”
然而艾沃尔又叹道：“可千算万算没算着罗斯科没被射杀，巴尔德没能走脱。”
“这等人醒了我可得好好问问，”格尔达抱起胸柳眉倒竖，“逃跑都不会的吗？”
“这都没必要计较了，”雷金霍斯压了压手掌说，“智者千虑还难免有失呢，任何计划开始部署时都不应当抱着尽善尽美的态度去纠结。总之拴住了巴尔德就是成功了大半，我在读你报告时没看到这一茬，还以为你肯定得挟持巴尔德叫上你的战士和船员跟所有朗格纳松的阿格德尔人，甚至包括本地的战士战个痛闹个天翻地覆，当时还在想，这也能成？？”
格尔达和艾沃尔都没忍住笑出声，雷金霍斯自己也笑了道：“没想到啊，你已经学会洞悉人心，威逼利诱啦。”
“其实……”艾沃尔咬咬嘴唇，还是决定说出来，“是因为来之前有人跟我说过……不是所有事都要靠暴力手段解决，另辟蹊径说不定效果更好。”
“哦？”雷金霍斯咬着烟斗挑挑眉问，“你去请教过哪位智者了？是咱们的先知？还是……”
“不，都不是，是……”艾沃尔牙一咬索性全说了，“是兰蒂芙，惩办埃里克也是她出的主意。”
现场静默了片刻，艾沃尔的视线在另外两人脸上轮流扫过，他们似乎需要一点时间反应。
“啊，是咱们的王妃殿下。”雷金霍斯口气有些微妙，“西格德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
艾沃尔没有回话，只是移开眼神表情复杂。
“好了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了，除非你还想听我夸两句。”
雷金霍斯朝艾沃尔眨眨眼，后者扭了扭嘴角还是笑了道：“行行，我这就洗洗睡。”
说完她推开椅子起身离开，雷金霍斯吊着烟斗吹着眼圈一言不发目送她背影离开，直到其彻底消失在浓深的夜色中。
“她长得真快，对吧？”雷金霍斯比划了下烟斗诚心实意地感慨，“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壮，树苗都没她窜得快。”
乍一听雷金霍斯突然这么感慨有些突兀，但格尔达很快就回过味儿来笑道：“她应该不会再长高了，但继续变壮还是可以的。”
“很难，”雷金霍斯摇摇头眉头又爬上忧虑，“毕竟不是男人。我想现在这样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格尔达被勾起了好奇，继续问：“这就是你当初不愿意收她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原因很多，而且我不是针对谁，我根本没那兴致当什么老师，麻烦死了。”雷金霍斯放下烟斗抱起胳膊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格尔达，心想既然以后得在朗格纳松地盘上混，跟这位怎么说都得打好交道，更何况这桩心事确实压了多年，也许缺的就是几句话纾解。
“我有个孙女，就比艾沃尔小几岁吧。”雷金霍斯把烟斗递给格尔达示意她给点火，“可招人稀罕了，打小左邻右舍就没有不喜欢的，也许是看那些背着盾腰挂剑的姐姐们帅气威风，也想当盾女，天天缠着我教她战斗。”
格尔达拿火石啪地擦了火给雷金霍斯点上，问：“你不肯对吧。”
“当然，我刚才说了，我没那闲心，也……也不舍得她受伤受累，反正她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真去学了也练不出个什么名堂。”顿了顿雷金霍斯闷抽口刚换的烟草，吞云吐雾道，“她十五岁那年说了门好亲事，我们给她找了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做丈夫，可就是这个人跟我孙女独处时把她带走高价卖给给路过的富商。那个王八羔子只是偶然瞥见我孙女就觊觎她的美貌，而我们相中的‘好男人’打算事成之后卷款而逃。”
格尔达无法透过云雾般的烟圈窥见此时雷金霍斯的神情，只能静待后话：
“我们找到她的尸体时发现她是被虐杀后扔进森林水沟里的，一定是她拼命挣扎不择手段逃跑惹怒了那帮狗东西，才要这样泄愤。她但凡——但凡会些拳脚，至少在未婚夫拖走她时能有一些抗争逃脱的生机。她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从来……从来就没遇到过让她恐慌的危机，她不具备那种急中生智的能力。
你一定想问这跟艾沃尔有什么关系吧？别误会，我从没讨厌过她，我甚至还可怜她，小小年纪遭逢大难，没疯就是在疯的路上，我以前还劝过奥丽加甭瞎教了，这不是早就拉了娃娃亲吗？赶紧让西格德娶了艾沃尔生几个小孩，为人妻为人母之后自然就能静心平和，而不是整天铁了头去撞南墙。让她的丈夫儿子替她报仇不就行了嘛。再然后？再然后我发现我真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傻瓜。”
“……我好像明白了。”格尔达若有所思捏这下巴说，“小时候我父亲送我个雷神锤子造型的小饰品当挂坠，告诫我说手无寸铁之人亦会死于刀剑之下，大浪卷来谁也走不开，不过是谁先谁后的差别罢了。雷金霍斯，你在保护艾沃尔对吗？教她如何克敌制胜，如何化险为夷，就是保护她的最好办法。”
“你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雷金霍斯扭头冲着格尔达笑道，“他是位睿智的父亲。不像我，曾以为困于囚笼，铁索束缚，就能替人将危险据之千里外。艾沃尔比我孙女难搞得多了，这世上就没人拦得住她去寻仇。我要是不指点指点，就奥丽加那点本事，让她的学徒去找科约特维就是送人头。你应该知道的吧，落到别人手里还好，若是科约特维那帮人……”
“会让她受尽折磨屈辱，”格尔达的声音也低沉几分，“万劫不复。”
“所以啊，多好的苗子啊，能这么浪费吗？”
格尔达扑哧笑了：“我记得你最开始拒绝艾沃尔的时候老嫌弃她了，嫌她瘦嫌她弱，嫌她手脚不协调，怎么又成好苗子了？”
“所以说，等她足够强壮悍勇时，我就愿意教她。她向我证明了这一点，怎么不是好苗子？”
雷金霍斯白了格尔达一眼，后者讪讪笑着，突然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也是关于艾沃尔的，但是到底具体是什么……她突然不记得了。
算了，想起来再问吧。
雷金霍斯要离开佛恩伯格了，而且归期难定。自己明天要接过他斯万格佛副领的职位开始新的生涯。
就这短短两条突如其来的讯息艾沃尔现在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一路上捏着下巴闷头苦想，路都不看只沿着长屋一侧檐下墙根边走着，她想要等理清思绪再去睡，否则现在脑子里乱杂杂的也根本睡不着。
我要怎么开始？这个问题把艾沃尔自己问住了，成为斯万格佛一员跟成为斯万格佛长官完全是两码事，她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头绪，为什么雷金霍斯这么确认她已经准——
！！
只是双眼猛然瞪圆的霎那间，艾沃尔最多能反应过来的就是抬手向喉间——这种完全出于直觉导致的应急反应到底是救了她。她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捂住嘴拖到窗边，利刃随即抵上她喉头——和手掌上，她拼了命握住刀刃往外推，掌中鲜血汨汨从指缝中流出，剧痛都不算什么了，命悬一线松劲就死才是她唯一在意的。
但是既然一击未能致死，袭击者的下场就只有一个了。
她还有一只手呢。
艾沃尔立即拔下腰上匕首哧地划开袭击者捂她嘴的手背，趁对方惨叫松手时艾沃尔矮身下蹲，拧腰旋身反手把受了伤正要缩回去的那只手钉在窗框上，袭击者立刻发出更惨烈的叫声，吃痛之下竟然撒手丢了匕首。艾沃尔立马探头进窗伸手去抓刺客的脑袋，揪到头发的同时右耳附近传来被尖锐之物猛然划开的灼灼剧痛，连她也忍不住痛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