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意中人
书房里除了兵书、兵器外，还有几套宋迹常用的盔甲。怀虞走近这些盔甲，它们整齐地放在书房的屏风后。他伸出手，指尖沿着铁质甲片轻轻划过，指尖的质感很粗糙，无论是胸前的明光甲还是一块一块小小甲片，都是累累伤痕。
怀虞的叔父忠勇侯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凡是边境都有他麾下铁骑踏过的痕迹。当时他还小，但他依旧记得所有人都对忠勇侯敬仰非常，经常听他人跟父亲夸赞叔父乃战神下凡，领兵打仗的天才。
可就是这样的天才也死在了战场。永远地离开了怀谙，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冷冰冰的忠勇侯爵位。
这么多的刀痕，宋迹是如何在一场场战役中死里逃生。
“……他有事。”
门外突然出现人声，怀虞赶紧躲起来。
“小姚最，你别不想让我们见王爷蒙我们吧！”一听就是武将的声音，声如洪钟，恐怕整个王府都能听得见。
“我们进去了，带了吃的你要不要……哎！你这孩子！”另一名武将笑道，“不听别人把话说完就走！”
“先进去等王爷吧。这天气，跟明儿就要下雪一样。”
“幸好南边还暖和，希望今天王爷送过去的被褥粮草能够在风雪前送到前线。”
“到也不用王爷亲自去监督送上船，咱们虽然粗人还是能胜任的。”
“你别说大话了，要不是王爷，弄丢军饷够让你们家九族都去见阎王爷。”
“骂人不揭短！”其中一人急了。
“好了好了，恕罪！”这人讨饶后开始寻觅炭盆，“这屋怪冷的，也没个贴心的照顾王爷，炭盆都没有人想着给他准备着。”
“是呀，孤家寡人。我夫人半个月前就张罗了，现在到家哪个屋子都是热乎乎的。”
“我有个侄女，我觉得合适……”
“哎！王爷说过了有意中人！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家妹子我还指望许给王爷呢！”
“哼！我侄女当个侧妃就很好，好歹能照顾起居。”
“说起来，王爷于我全家有救命之恩，我妹子即便当侍妾也不无不可。”
“你看你！王爷这人也奇怪，不要女人，钱财也分给手下，”说着，突然降低声音，“那时候，兄弟们都想趁乱拥立他称帝，王爷说什么还记得吗？”
另一人也低声附和，“这怎么不记得，王爷说他不想当皇帝。”
“你说王爷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是啊，过不久元旦、除夕，王爷一个人可怎么好。我还是让我夫人先给王爷张罗个人进来。”
“要不，你家妹子，我家侄女，一下子娶俩侧妃也不错！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好主意！”
两人朗声笑了好一会儿，突然间门被推开了。宋迹走进来摘掉斗篷，平整地挂在衣架上。
“王爷这斗篷不错。”光看动作就知道他很是爱惜。
“嗯，何事？”宋迹书案后坐下。
侍从端着一壶热茶进来，为三位倒上。
“王爷，这是新绘制的□□图纸，您过目。没有问题就通知工部量产。”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图纸双手呈给他。
另一人也道：“近几天城外不太平，下官的意思是调一队人马去查查。”
宋迹认真地对照前几批□□检查图谱，良久才道：“不错，先做出来几个。”
又道：“近期我身边无事，陈统领，你让吴照南带人去探探。”
吴照南乃宋迹亲信之一，率领护卫宋迹和王府的一队亲兵。
“下官以为不妥……”
“还有事吗？”宋迹打断他。
“没了。”说完陈统领用手肘抵住旁边的同僚。
那人看到他投来的催促目光，拿出一路裹怀里带过来的食盒，鼓足勇气道，“这是属下妹妹亲手做的一些点心，您看看可还入眼。”
“多谢，府中无人爱吃甜食。”宋迹断然拒绝。
“是。”
这两人走后，宋迹起身悄悄踱步到屏风后面，一眼就对上怀虞的目光。
“何时来的？”
“刚进来那两位将军就来了。”怀虞回握住宋迹伸来的手。
宋迹坐下把人圈进怀里，下巴贴着他的脸颊，“咳嗽好些了吗？”
“好了。”怀虞点点头。
一眼就看到他嘴唇发白，宋迹把自己仅仅抿一口的茶水放在怀虞嘴边，看着他一点点喝下去，然后就这样搂着他开始看兵书。
怀虞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同他一起看，也不怪不烧炭盆，习武之人身上热腾腾的。
他手里的兵书已经发黄边缘起了毛边，一看便知经常翻阅，爱不释手。宋迹看书时很专心，心无旁骛，似乎天地间只有他与这本书而已。
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异常，他似乎很小就参军了，不知道这些年是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走到这一步。他的体质很特殊，不怎么留疤，除了个别几乎要他性命的重伤外身体上几乎看不到疤痕。所以怀虞总是下意识认为宋迹无所不能，没有受太多的苦。
现下平心静气回想，这怎么可能。一个父母双亡的平民孤儿，在哪儿都是受欺凌的对象，更何况在弱肉强食的军队。
怀虞偏头看着他，口中的一口气不知怎的竟叹了出去。
宋迹空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脸，“怎么了？”
“你在军中过得如何？”怀虞轻声问他。
宋迹一时不知如何回他，思考许久才开口：“都是寻常事。”
似乎察觉到他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才补充道：“我父亲是一个镖师，后来应召参军下落不明，我母亲便带着我沿前线一路寻夫，她身体不好没撑多久也过世了。我便留在军中，军中有很多孤儿，大家都过着一样的日子。”
“有人欺负你吗？”怀虞知道答案，还是想亲耳听他说一说。
“年长的欺负年幼的，力强者欺压力弱者，达官显贵的后代奴役平民百姓的后代，上位者强占下位者功劳，这是世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儿，在军中更是寻常，没什么特别。”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俨然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怀虞更加专注地看着他，渴望看见过去的影子。
“这个世界有阶层是百年以后乃至千年以后都可能无法消除的。但并不理所当然，应是当政者致力改善的局面。”察觉到言辞颇有些激烈，怀虞软下声音徐徐道，“战争遗孤应当有人照顾，女子也不用与权力、财富相提并论沦为筹码。”
听他这样说，宋迹心中忽有一些暖意，把他楼的更紧，“私心自用是人之本性。想要限制本心，是与天下人为敌。”
“正是如此一个昌盛的国家才需要严明的法度，以刑止刑。”
宋迹很认可他的话，但他不喜欢做麻烦的事情，这个世道如何并不是一个人可以影响的，掌控自己的人生才是正经事。正好看见书上一句话指给他看，“战胜而强立，故天下服矣。”
战胜而强立，故天下服矣。
不是在床上宋迹的性格脾气算得上温和内敛，轻轻护着他，让他躺在自己胸前，他不爱说话安静极了，耳边只有沙沙翻书声。
由于太过舒服，怀虞昏昏欲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真的睡着了。
“町山坳战役我军战败！全军覆没！”
“町山坳宋迹死里逃生！现回京复命！”
“前线传回消息，宋迹因在怀远尸下得以生还。”
“怀家门生御街前折辱宋校尉！”
“兵变！宋迹起兵造反！”
“怀尚书为保家族，被逼自尽宫中！”
“我要你委身于我。”
……
睡梦中四面八方的声音齐齐在怀虞脑中炸响，头痛欲裂。
“啊！”怀虞惊醒，一身大汗。
“怎么了？”宋迹用手掌拭去他脸上的汗，手掌微凉，贴在他发烫的脸上很是舒服。
“无妨。”怀虞从他怀中起身，颤颤巍巍走到门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宋迹想要折辱我，他只是想要折辱我。怀虞在心里不停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