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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破阵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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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雨渐歇,山林间就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纱似的,倾绝峰顶的云雾缭绕在人周身,将雾中之人隐隔开来,叫人看不分明此间变数。

    “月姐姐,你还好吗?”覃柘看了看二人的反应,便知他二人定是有些渊源在的,只是不知这份渊源是恩还是怨。

    月娘子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将情绪隐藏起来,待到再睁开时,那双如秋水般的美目中一是一派深不见底的平静。

    “十七,放他们走。”

    月娘子看向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青年,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眉眼间隐约可见的一如少年时的傲气,陌生的是他眼下他那让人徒生惶恐与不安的森森煞气。

    其实逃离九歌后的这些年,他们每年都会见上一面,就像是约定俗成一样,每次的聚首都在四月十七这一日。

    到了亥时一刻,湛十七总会提着一些从各地网罗来的小玩意儿敲响她的窗扉,她也从未忘记提前备好酒菜提前等候这位故人。

    二人从来只是聊些闲话家常,一般是湛十七将他过去这一年游离四海的有趣见闻说与她听,他知闵月很爱听这些,所以从不吝啬言语。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未曾再提起过分毫在九歌的旧时,仿佛那段往事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已然随着那场弥天大火消亡殆尽了。

    闵月原以为离开九歌后的湛十七真真过上了朝看薄雾暮看云的风月闲散逍遥日子,然而再看看眼前之人,周身的血腥味竟是更胜从前,这些年只是她灯下黑罢了。

    “月姐,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湛十七握刀的手没有丝毫的松动,横刀挡住了众人的去路,仿佛一堵无可迫击的高墙,他垂下眼,兀自说道:“月姐,你放心,纵然血流成河,我也不会让你身上沾染一滴血污。”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的,以后都不再碰屠刀,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从地狱爬出来,你为何,为何又遁入了鬼道……?!”月娘子的指甲嵌入掌心,捏出了血痕,她抬眼望向慕汵远的方向,方才他的那几句轻蔑之语旁人听不明白,她怎会听不出其中的端倪,“是因为红丸对不对?你与我说实话。”

    月娘子明显看到对方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她很清楚,这是湛十七被刺破心事时的本能反应。

    “是。”

    湛十七知道闵月是个心思谨慎明察秋毫的聪慧女子,在她面前,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心计和手段都如同孩童的小把戏,完全无可隐藏。

    原来真是如此……得到意料之中答复的月娘子面色愈发的苍白了。

    当年他们虽侥幸从九歌的灭口事件中假死逃生,可身上多少留下了些后遗病症,然而闵月中的毒最深,毒液已经深入骨血,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原本她已经不奢望能活下去了,死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已是死而无憾。然而,就在她躺入坟冢准备赴死的最后时刻被湛十七用一颗药丸给救活了过来,宛如神迹一般,她的血液中原有的毒性就像是被一杯水给冲淡了,五脏六腑也逐渐恢复如常。

    闵月不是没问过药丸的出处,湛十七只是说求药于一位山林野僧,不便多言,只是往后每年须再服一颗,直到十三颗服完方能彻底清除余毒。

    今日之前她从未对此有过怀疑,因为每次见面,十七这孩子表现得都太过于淡泊了,她真的以为于他们而言过去的噩梦已然结束,可以脱胎换骨地在日光下生活了。如今看来,这么些年来只有她自己心安理得地过着,而湛十七,还留在那片吃人的泥沼之中,越陷越深。

    “我不需要那东西了,你停手好不好?”月娘子看向湛十七的眼神已经满是乞求,如果知道这药是从慕汵远手中得来的,需要湛十七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么就算是死,她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活法。

    “我知你不愿如此,故而这些年始终相瞒于你。不过以后不需要了,你相信我,待我杀了他们,拿到最后一颗药,我就收手,以后偌大江湖,月姐你想去哪里走走看看都好,我陪你一起。”湛十七眉眼舒展地笑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晦暗的眼珠里神采斐然。

    月娘子面上却是半点颜色都没有了,她走上前去,将弯刀横在手中呈上:“你今日若要杀人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湛十七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变得十分冷郁,眼睫微垂,将眼底最后一丝光芒都隐匿了起来,他的凛然的目光落在了司空孓的身上,不屑地扬起嘴角,:“月姐,至于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吗?你明知他是不可能会爱你的……再说了,现在的他就是个神智不清的废物,你若喜欢,我将他的头颅削下来赠与你保存如何?”

    “你!”覃柘气结,听到师父被这般羞辱,手中的刀已然寒光闪烁,几欲出手。

    “你住口!”月娘子的嘴唇都在颤抖,看得出来她很少会像此刻这般情绪失控,她的目光盈满了冷意的决然,“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容忍你这般折辱他!你若想取他性命……”

    “如何?”湛十七嘴角的笑意凝固住了,“月姐,你会为了他杀了我吗?”

    月娘子没有回答。

    湛十七反倒是走到她身前,伸手抓住了刀刃,咄咄逼人地说道:“月姐,你若此刻杀了我,我便没有机会再杀人了。”

    不待月娘子有所反应,便听得身旁一声嗤笑:

    “小十七,你这别扭的个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半点没变啊!哈哈,你明知她不会杀你,却还在这儿故作可怜,让她难办,不愧是你!”

    众人闻声望去,便一个头戴斗笠,身形佝偻老头正哈哈拍手笑着,调侃意味分明。

    湛十七虽看不见来人的相貌,但对声音却是十分敏察,半刻的迟疑后很快便识出了来人的身份,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始料未及的惊讶。

    “萧凤鸣,你竟然还活着。”

    老头乐呵呵地摘下斗笠,笑着打招呼:“是啊,别来无恙。当初也多亏了月姑娘的提点,老朽才得以保全了性命,今日故人再聚首,却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打照面。”

    “萧伯?慕叔!”

    覃柘挽过慕怀予的手臂,朝他身旁的老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先前在澹州来接慕怀予的便是这位姓萧的老者,算上在沛水那次,这已是覃柘第三次和他打交道了。

    “司空……我回来了,你,可还识得我?”慕怀予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司空孓身上,近看之下,他气息游离,双目失神,已然完全识人不得了,简直就像是个垂死之人的状态,慕怀予微颤地伸手探向他的颈脉,脉象紊乱,体内竟是一丝真气也不见。

    许是触碰到他的痛处了,司空孓本能地皱了下眉毛,慕怀予赶紧收回了手,不敢再多触碰他。

    “慕叔,你别担心,师父他尚未伤及根骨,还有办法调理。”覃柘知道慕怀予的忧虑所在,故而安慰道。

    慕怀予点点头,当务之急须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你为何而来?”

    湛十七显然没有想和所谓的故人叙旧的想法,他半眯着眼,仿佛想凭借那双看不见的盲眼洞察出什么似的。

    相较于湛十七的冷漠,萧凤鸣倒是一脸随和:“不为什么,老朽只是想着同侪多年未见,既然都机缘巧合相聚于此了,若不出来打个招呼岂非罔顾昔日情分了。”

    “笑话。”

    九歌的刺客也论起情分来了,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回想起来,湛十七与萧凤鸣虽共事了不少年,二人有过的交集,说过的话,五根手指头便能数清,说到底他们不过是那人麾下的鹰犬,做的也全是人命活儿,所图不过报仇雪恨、安身立命,无利则不往,无利则不来。

    “这话诚然是有几分玩笑意味,不过今日你既成了慕汵远的刀,那老朽便只能与你在刀兵上叙旧了。”萧凤鸣说这话时面上的玩笑神色褪去,苍老泛黄的眼珠雪亮如锋。

    “哦,原是如此。”湛十七嘴角微抿,退后一步,手中的断刀竟在薄雾之中透出一层隐隐的红光,这是饮了多少鲜血才能使得刀刃上都蒙上了一层血沁!

    “既然如此,多算上一个也无妨。”湛十七指节收紧,淡然地自语道。

    萧凤鸣闻言冷哼一声,衣袂随着真气的涌动而凌空飞扬,一道青光乍现,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对面挥去。

    湛十七往后几个垫步,他的刀亦是快极,目之未至,刀光已现,双刀向击,碰撞出撼天动地之轰鸣,剑气足以摧折草木,周身几丈皆受之波及。

    二人身形如光似电,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然交式了十几招,一时间迷了众人的眼,竟忘了眼下要紧事了。

    “公子且先行。”萧凤鸣无暇回头,这话自然是对慕怀予说的。

    “萧伯珍重。”慕怀予抱拳礼别,转头看向覃柘,示意他们先行。

    然而话音还没落,一道锐不可当的刀锋便劈头盖脸而来,生生斩断了众人的去路。

    “我说过,今日没人能离开。”

    湛十七横刀而立,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满式斩破苍穹,撼岳震山,强劲的压迫力将萧凤鸣击退半丈远。

    “没办法了,今日不败他,我们谁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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