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少年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车内手机震动的声音拉回了肖瑶远眺的视线，她缓缓接通电话，耳边传来警员粗喘的声音。
“肖瑶！冯队安排的特警部队已经就位，暂无状况。”
“三队那边发现了管家的踪迹，正在前往追踪，花农下落不明。”
肖瑶抿了抿唇，按照指示继续分配任务，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冷静成这个样子。挂掉电话后，她才身上有些抖，一时之间总想找点事做。
突然想起，还没给冯队打电话。
铃铃铃——！
急促而锐利的手机铃声，吓得病床上的苏小小一激灵，她连忙按了接听键。
“林歆晾吗？”电话里是一个中年男人粗粝的嗓音，似乎是因为常年烟吸，声音沙哑得狠。
苏小小反应了几秒，才回答说：“是我。”
“我是仙玉山风景区派出所的警员，陈勇。”
“我和当事人，一会就到医院。”
苏小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那个绿毛女孩的事情，才回答说：“好的。”
远处的脚步声缓缓趋近，站在医院走廊深处的胡青青转了脸，看过去。
轮值的护士正在查房，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学生，身材高挺，皮肤瓷白。
病房的门被推开，小护士看了看苏小小输液，嘱咐说：“针头埋在手里，你晚上睡觉注意点。你的尿袋满了，我帮你换一下。”
门口的男学生听到这句，脸红透了，匆忙转过了身。
仲夏夜的暖风吹得人有些慵懒，苏小小打了个哈欠，好奇地歪头看着那个男孩。
八月份应该是暑假时间，可是他却穿着校服，袖子上还别着个袖标，上面写着文城高中夏令营。苏小小努力抬头，看了眼旁边柜子上挂着的，仍然有些湿漉漉的校服。
颜色款式一模一样，显然这个男孩，应该是这个身子的同学。
小护士收拾妥当就走了，顺便拍了拍等在一旁，背对着屋内的男孩肩膀。
男孩转过脸来，面上微红，耳尖嫣然。绯色的点染，将原本一张过于精致有些虚幻的容颜拉回世间，他眨了下星辉满落的眸子，粉唇微启。
他有些过于拘谨地开了口说：“林歆晾，我……”
“我是三班的林顾之。”
苏小小眨巴眨巴眼睛，这男生说了班级，看样子不是一个班的。
又介绍了名字，应该是不太熟。
苏小小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她苦哈哈地很认真地开口说：“同学，你该不会是老师派来，收一万字检讨的吧！”
站在门口偷听的胡青青脑门砸在了门框上，她翻着白眼走了进来，小声嘟囔说：“你一开口，就把天，聊死了。”
苏小小一噎，她的确是不知道该怎样和高中生沟通。尤其是在还不太清楚自己是谁，而对方完全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
林顾之。
姓林。
苏小小愣了一下。
难道是林歆晾的亲戚？
苏小小凝眉，脑子里闪现了诸多可能，又在想着如何破解这个僵局。
天人交战之际——
林顾之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
“不是来收检讨的。”
“我是来……”
林顾之人高腿长，一个健步就来到床前。他快速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放在苏小小手里，一个转身就消失在苏小小惊愕的视线里。
苏小小艰难地探头看向手心，就看见了一叠红色的毛爷爷，崭新而耀眼。
胡青青会意，立即拉开门追了出去，可那学生跑得很快，早就没了影。胡青青无奈摇头，看向有些没回神的苏小小说：“跑走了。”
苏小小看着手上的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旁的胡青青扫了眼周围窥视的目光，她伸手将钱拿了过来，数了数。有些惊愕于数额，但还是很大声地说：“一万二，我给你放到带锁的柜子里。”
苏小小知道胡青青是说给病房里其他人听的，是怕有人见钱眼开。
被挂在一旁的湿漉漉的校服，虽然款式和那个男孩子的一模一样，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属于林歆晾的那套校服，破旧得就像是才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差不多。
校服袖口磨得见了白，深蓝色的配色上还有着隐秘的针脚。
胡青青皱眉盯着抽屉里的缴费单，林歆晾的治疗费用就是一万二。
林顾之。
胡青青的神色一凝，飞速在手机上敲击着消息，才慢慢侧头询问说：“刚才你要问我什么来着？”
苏小小迅速回答说：“我是想问你，苏小小……”的尸体是怎么……
果不其然，苏小小的第六感早就告诉了她，即便语速再快，也是问不完这个问题的。
病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又走进来一个貌美少年，胡青青的注意力立即就被拽走了。
苏小小顿觉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只得转头也看了过去。
门口的那个少年个头颇高，眼瞅着得有一米八。他穿着浅灰色的短袖，黑色的亚麻裤，脚上穿着红色的帆布鞋，整个人干净而俊秀。
刚才那个送钱的男孩也差不多的个头，如今的孩子倒是都被养得不错，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这些孩子要是放在苏小小那年代，怕是要被星探挖去出道，个个爆红。
少年站在门口，有些茫然，目光扫视了病房内一圈，最后定在了林歆晾五彩斑斓的脸上。
他将身后有些沉重的书包摘了下来，随意地扔在了地上。他搬了把椅子坐到苏小小身边，缓缓摘下银框眼镜，拿着眼镜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只有离得很近的苏小小看得分明，他殷红的眼眶，以及镜片上，那来不及擦拭干净的泪水。
苏小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是沉默地等着对面少年先开口。
少年重新戴上眼镜，他的凤眸有了聚焦后，少年原本温柔的神情却消散干净。
眸色里透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过分冷硬和刻薄。
他缓缓一笑说：“姐，我来了。”
姐。
一个单音节的字。
却让一直努力保持冷静，坦然面对匪夷所思状况的苏小小慌了。
就连一觉醒来发现时光飞逝了十年，都没有显露过慌张的苏小小。在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孩子的瞬间，也没有将紧张泄露的苏小小。在了解到真正的自己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也没有将惊愕摆在面容上的苏小小。
此时却将惊慌失措，全然外露。
她微张着嘴，眼睛睁得有些大，被一个姐字，震得溃不成军。
因为苏小小一直都有一个弟弟，一个多年都未叫过她一声姐的弟弟。
少年没有在意她的惊讶，而是起身仔仔细细地确认着她的身体状况。终于是安下心来，他才拿了盆子和毛巾，出了病房门。
此时，在仙玉山风景区警局内，方寸大小的脏乱办公位上，陈勇合上笔录，站起身来正在示意大家出发。
他说：“我的警车就停在门口。”
有了陈警官的示意，大家都各自行动了起来。林然扶着任青，孙莉莉拎着绿毛女孩，几个人一起挤进了警局那辆押解犯人的面包车里。
大家落座之后，孙莉莉看着昏睡的任青，皱眉说：“他怎么了？”
林然扶好任青摇摇欲坠的脑袋，按在肩膀上说：“喝醉了。”
孙莉莉盯着对面姿势暧昧的两个大男人，想着刚才的微博热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面色难看地说：“早点和我说清楚，早几年也不是不能离的。”
林然怎么听这话，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抽出手来翻看微博，看到那个热搜内容的时候闪了一下神，按着任青脑袋的手跟着一松。
咣当——
任青的脑袋就磕在了玻璃上，让他皱起了眉，有了苏醒的前兆。
之所以会磕碰到头，自然不能全然将责任推卸给松了手的林然，开车打滑的陈勇也该记上一笔。
因为急刹车，车内的人都由于惯性作用，身子前倾，纷纷伸手掌控着平衡。
陈勇自言自语说：“怎么又出车祸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大家向前方看去，只见救护车闪耀的灯光有些灼人眼，路上满是交举着警示牌的交警，他们正穿梭在车辆间，核查着过往车辆。
陈勇摇下车窗，探头问说：“严重吗？”
被撞得有些清醒的任青，在听清陈勇说话声音的刹那，身子猛地一震，快速睁开了眼。
任青的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了陈勇笑眯眯的脸上。
走过来的交警见到是陈勇，点了下头说：“这不出了个怪事，肇事逃逸的见多了。这回接警到了现场，伤患也没了影，这还是头一次！”
“这不满世界调监控，找人呢嘛！”
交警身上别着的对讲机里，缓缓传来几名警员的对话。
“文林街与松汇路交叉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交通局这边调了监控，肇事逃逸车辆车牌掩盖，经查是辆报废车。”
“被撞的单车在广育路找到，有拖拽血迹……”
交警示意陈勇的车可以走了，两人互相又寒暄了几句。陈勇才关上车窗，车头一转，就看到了仙玉山风景区医院的红色十字。
孙莉莉看向路边逝去的警戒线，以及扭曲变形的单车，抿了抿唇说：“最近这边的事故，发生得太过频繁了。”
陈勇看向倒车镜，扫了眼后面，才笑呵呵地说：“这边挺偏远的，市里人也关注这边？”
孙莉莉淡淡一笑，感受到林然的僵硬和任青的沉默，她不再言语。
车厢内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寂静，而同样寂静的是仙玉山苏小小的医院病房内。
自少年进来就沉默不语的胡青青，她不出声很久了。
苏小小都有些不适应地侧头看了过去，胡青青才眉头紧皱地盯着少年走出病房的方向，抬手就按了护士铃。
小护士没过半分钟就冲了进来，生怕这个病房里又出了什么事情。小护士才刚到门口，就呼了一声说：“那个小太妹又来了？”
小护士说完就连忙拉开被子，检查病床上小丫头的伤口。见没有恶化，小护士安心却又狐疑地开口说：“那这地上……是谁的血？”
血？
苏小小一愣，费力地探头向下看，身子都疼得绷紧了，才看清白色瓷砖上的斑驳血迹。那少年穿得哪里是红色的帆布鞋，他穿的根本就是被血水染红的鞋！
胡青青伸手将她按了回去，不忍地说：“别看了。”
苏小小跌落回病床上，瞪着白花花的天棚有些发呆。
水房里，少年面无表情地卷起了黏腻的裤腿，拧了拧上面的血水。他拿起洁白的毛巾，按在伤口上，冷淡地看着毛巾噙满了血色。
那少年的伤口，从膝盖一直蔓延到脚踝，血淋淋很渗人。可他却仿佛一丝疼痛都感受不到，淡漠得令人心惊。
胡青青走到水房门口，看着小护士一惊一乍地要去扶那个少年。
水龙头里迸溅而出的水花，冲洗着少年腿上的血迹，竟是哗啦啦地怎么冲洗都冲洗不净。血水越冲越殷红，少年慢慢地拧了拧裤腿，血色沾染了他苍白纤长的手。
少年仔细冲洗掉水池上的血迹，确认干净如初，才转身跟着小护士往外走。
“喂！”
胡青青叫了一声说：“我说少年，你不疼吗？”
少年的视线慢慢扫向再次渗血的伤口，沉默着。可他再次抬头时，胡青青就看清了那少年没有温度，又毫无痛感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