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真正疯狂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当苏小小这个名字, 在任青的唇齿间吐露的刹那,任青面容上的冷淡与疏离便消失无影。他是那样轻柔而小心翼翼地提及着苏小小,提及着那个终其一生都再不能相逢的人。
任青清浅地笑着, 眼底深处却如翻涌的波涛般涌来阵阵疼痛。
如果哭泣也可以是笑着的, 那任青哭得最动容, 也最大声。
他就那样眼含风情, 淡笑着哭泣着, 没有一丝眼泪与愁容, 却让每一个看见他笑的人莫名难过。明明他这样笑了十年,在苏小小离开后, 在真正意义上送别苏小小之后, 任青努力笑了十年。
可怎么就,谁都能透过那个毫无瑕疵的笑容上,看透了任青的难过。
任青无奈地看向惊闻此事的林丽, 看着她即便在震惊之下, 在触及他视线的刹那,还是会下意识地流露出的那抹能够共鸣的难过。
林丽在十五年后,已经褪去了当年的一身在黑暗中挣扎的, 闪着灼灼光亮的眼睛。此时她望过来的眸子里,是麻木、是灰暗、是无望。
是挣扎十五年后,依旧困倦在曾经残破童年里的样子。
似乎光阴总是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残损着人的躯壳, 以及□□着人的心灵。
无论你是天生傲骨, 还是挣扎求生, 最终大多数人都被光阴打败了。
明明在十五年前,林丽是那样的鲜活而不屈服,即便沾惹污泥,却依旧灿若繁星。
可如今却全然变了样子。
林丽侧头迷茫而无措地盯着任青, 她伤痕累累的身子慢慢颤抖,似乎是完全无法接受任青所说的内容。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任青,盯着任青的眼底里满是怀念倒影的苏小小。
她犹疑地喃喃开口说:“她……真的来救我了?”
“你说她……来救我了?”
林丽的声音在暗哑中,第一次没有了讽刺与薄凉,转而平添了一丝颤抖。
一丝既害怕听到又期盼听到肯定回答的颤抖。
那是在林丽哪怕成年多年后,第一次因为激动和窥见遗落光芒的颤抖。
“她……真的,真的来救我了?”
任青默默看向林丽,缓声而又坚定地回答说:“真的。”
“我不信!”
林丽侧了头,盯着一旁的墙壁冷笑一声说:“你们为了破案,什么瞎话也都会说的!”
“她才不会理会一个陌生的孩子!”
“她当时内忧外患,被媒体鞭笞成那个样子,自顾尚且不暇!”
“一个平白无故的孩子,一封连个邮戳都没有的信!”
“她根本就不可能在意!”
“根本就不可能——会来救我!”
林丽似乎陷入了某种魔怔,抵抗着苏小小曾救过她的这种可能,拼了命地否认着。直到冯铮慢慢站起身来,他将手里的平板电脑递了过去。
平板电脑上,被戳开的警务内部系统界面上,显示着林丽十五年前那桩案子的证据链。
白纸黑字,警方红戳,内部系统。
苏小小的证言,寂静而温热地陈列在了林丽的眼前。
————
2005年8月13日。
刚刚对外公布幼年父亲之所以会死亡的真相,将自己的伤疤重新撕扯的苏小小,她穿着素雅地静坐在警方的笔录室内。
警员按捺不住好奇地看向苏小小,这个娱乐圈里的蒙了尘的然然新星,竟是那样傲然而毫无裨益地公开了自己的晦暗。
年幼的苏小小,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了偿还赌债的“物品”,遭遇了多人性侵。可她却从未被黑暗吞噬,她依旧光彩夺目地活着,不畏人言,亦不惧真相。
“没有做错事情的人,凭什么不能活下来?”
苏小小将林丽的信慢慢在桌面上摊开,那尚且年幼的字体,歪歪扭扭,还有一些只是拼音。可字字句句都保藏着人生无望,哭无尽头。
“她还只是个孩子,人生才刚刚开始。”
“父母是不能选择的,但可以呼救,可以选择活下来。”
苏小小在警方的笔录室里慢慢抬头,周身都没有丝毫被世界拖入漩涡,被过往牵绊住腿脚的窘迫。她望着警员的眼睛乌黑而闪亮,灼烧着涤荡黑暗的明亮。
她浅笑嫣然,酒窝浮现。
“这些是我核实过的,有关于林丽被亲生父亲性侵的证据。”
“林丽的亲笔信、拍摄的照片和录像、以及附近邻居的证言。”
苏小小浅笑了一下,将手中掌握的证据推给接待她的警员说:“这孩子在信中已经传达出轻生的念头,请警方核实之后,立即采取解救行动。”
“请告诉林丽,被伤害的人,才更该活下来。”
————
林丽盯着笔录上的最后那句话,突然泪崩一般啜泣着,她犹如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无人问津的十五年前。那本该深爱自己的父亲,却化成了厉鬼,将她拖拽进终生都无法逃脱的炼狱里。
明明被伤害的人是她。
可她却没有办法求助,仿佛这世界上,被伤害的她反倒罪恶深重,不配活着。
即便是逃离那个魔窟之后的余生,林丽也依旧从未觉得自己该活下来。
如此肮脏的一生,竟是还有人说:林丽,才更该活下来。
林丽盯着苏小小笔录上的话语,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喃喃重复说:“林丽,才更该活下来……林丽才更该活下来!”
林丽抬手按住了自己纠痛的心口,茫然泪眼滂沱地抬头,在模糊而波动地视野里,嘤咛一声说:“想告诉我这句话的苏小小……”
“她十年前就死了呀——!”
“她当时像是个战士一般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那样云淡风轻地面对黑暗的过往,笑得那样灿烂。”林丽似乎是陷入到了某一瞬间的回忆当中,她歪着头,一直讥讽的面容上被笑容侵染,她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生长在黑暗之中的人,也是可以那样灿烂活着的。”
“不用自怨自艾,也不需他人纯善。”
“也可以很好很好的活着。”
“嘁——”
林丽抬手抹了把脸,将自己的血蹭到了惨白的面容上,留下赤褐色的痕迹。
“可苏小小最后还是死了。”
“死了整整十年了。”
这没有任何挑衅,只是过于慨叹的陈述,在病房内喧嚣的刹那,所有人都陷入沉寂。孙莉莉咬了一下唇角,胡青青抠动了一下手腕。冯铮抬手轻拍了一下垂头的肖瑶,自己却抬手抹了抹额角上的疤痕。
整个空间内,只有任青仍眼含笑意,笃定而虔诚地说:“不,她还活着。”
所有人都侧眸看向了任青。
而林丽则眨了下眼睛,泪水滂沱而下地替大家问出了那句。
“她还活着?”
任青闻言笑意更深,他抬起手来,轻点着自己的心窝处,淡淡地说:“她就活在这里。”
“往后余生,再不分离。”
林丽猛然泪崩如雨。
因为她正抽痛着的心窝处,也活着一个往后余生再不分离的人。那个林丽什么都愿意为她遮风避雨,却又只能亲眼看着死去的妹妹。
任青慢慢递过纸巾,浅水微澜的眸子里,是深信不疑的笃定。
他说:“林丽,你得活下去,你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你妹妹的死亡真相,至今成谜。”
坐在一旁正襟危坐的肖瑶,她猛地侧头过来,看向任青,不知为何泪水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滚落着。
肖瑶不知道是因为谈及了苏小小,还是因为了解林丽过往后想到了自己,亦或是听到了任青此时说的这句话。
那逻辑自洽的劝说,怎么听,都像是任青曾拿来宽慰自己的话语。
肖瑶的偶像,竟是在猝然痛失亲友后,只靠着这样的理由活着吗?
任青似乎是觉察到了肖瑶的视线,他慢慢侧头,殷红而无泪的眸子里依旧涤荡着笑意。他慢慢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肖瑶说:“你是肖瑶吧?”
肖瑶愣愣地接过纸巾,一边按压在眼上,一边说:“我……是。”
任青浅笑着说:“苏小小一直都有在记挂着你。”
肖瑶按着纸巾的动作猛地顿住,她不敢将纸巾挪开,只是迟疑地说:“什么?”
任青抬起手来,拍了拍肖瑶略带颤抖的肩膀,歪头学着苏小小的语气说:“喜欢吃鸡爪的小女孩,最近又来信了呢,她终于能去上学!”
“女孩喜欢的那家夹爪店居然关门了!经营不善!那可怎么行!”
“我得给她加油才行!加油!”
肖瑶在这时候突然将纸巾扯了下来,她看向任青泪水滑落。那家肖瑶最喜欢的鸡爪店,有一段时间的确关了门,后来却又接着营业了,换了新的店面,可还是曾经的老板。
每次肖瑶买鸡爪,老板总是笑意盈盈地多给几个。
肖瑶总以为是老板照顾回头客。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过来,老板每次在她转身走掉后的那句:“小姑娘!加油啊!”
那句温暖了肖瑶,莫名鼓舞肖瑶的话语,竟是苏小小曾经的吩咐吗?
任青似乎看懂了肖瑶的疑惑,默默点头说:“她有很认真的读你的来信,出资扶持了那家店的老板,也曾躲在店里的小隔间里看望过你。”
说完,任青又转过头来看向林丽说:“她也看望过你,资助你的学业,担心你的健康。”
肖瑶和林丽突然之间,灵魂都跟着震颤。
她们被至亲伤害,在昏暗寒冷的世间窥见过一个精灵,而这个精灵幻化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苏小小,可她却努力地爱过她们,让这世间突然有了回暖的温度。
以及可悲的荒凉。
苏小小,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十年了啊。
而那镌刻着苏小小资助林丽姐妹时的相片,透过光阴的□□,与岁月的洗礼,再次回到大众的视野。
照片里苏小小浅笑着,与林丽姐妹稍有距离,可她的眼底有着爱意。而静立在一旁的任青,视线有些偏移,他默默注视着的不是镜头,而是身侧的耀眼的人。
冯铮抿唇翻动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默默看了眼这张照片。
可他开口再次沉声提问的却依旧是之前的问题。
他说:“林丽,你现在是否愿意配合警方调查?”
林丽身子一抖,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才静静点头说:“愿意。”
冯铮点了下头说:“林丽,目前你身上牵扯着五个案件。”
“十五年前,你的性侵自我防卫案件。”
“十年前,你妹妹惨死的013连环谋杀案。”
“以及8月20日晚间,遭人在河边谋杀案。”
“还有8月21日,你丈夫伺机谋杀你的案件。”
“以及这之后,一系列以阻止你向警方开口的刺杀。”
冯铮凛然抬头说:“林丽,你的生命安全警方会负责到底。”
“请你如实回答警方的问询。”
林丽揉了揉自己哭肿了的眼睛,惨声说:“好。”
一旁做笔录的警员,立即竖起耳朵细听。
冯铮再次开头提问说:“林丽,你是否认识在2020年8月20日晚间,想要杀害你的人?”
林丽擦了擦眼泪,郑重地回答说:“我并未认识那个刺杀我的人。”
“但我发现,当时我下班回家途中,将我打晕,并运走我的人,是我的丈夫。”
肖瑶立即点了下头说:“虽然林丽指甲内的皮肉组织报告还没出来,但是我们警方已经核查了林丽下班途中,以及她丈夫的行踪排查。”
“基本可以合理推定,当晚林丽的丈夫的确参与其中。”
冯铮转而再次提问说:“林丽,你的丈夫有一个秘密账户,与十年前你妹妹死亡地点的网吧老板,有经济往来。”
“你是否知情?”
林丽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身子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才说:“知情也不知情。”
冯铮皱了一下眉头,有些无法理解地看向林丽,面对着终于肯陈述的证人,不该如此玩弄似的回答,除非实情的确匪夷所思。
林丽慢慢补充说:“我的丈夫,也出现在了十年前,我妹妹的死亡现场。”
“他就是当时的目击证人之一。”
“而且是最近距离的发现者,更是当时新闻报道中,离开座位去往吧台的学生之一。”
胡青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讯息,连忙拿着手机搜索。而一旁的冯铮立即调取着十年前013连环杀人案的第九位被害人的电子案宗,他迅速而熟练地搜寻着相关资料,虽然时间久远,013案涉及的人员过于庞杂,可冯铮明明记得当时去往吧台的两个学生的名字。
没有一个是属于林丽丈夫的。
“他改名了。”
林丽的这句陈述,随着冯铮的指尖停顿在当时审讯记录上的一页,他盯着与林丽丈夫有些相像的目击者面容。而一旁的胡青青也已经获得了林丽丈夫的履历生平,以及那曾与新闻报道上异常相似的面容截图。
真的是他!
躺在病床上的林丽,却猛地冷笑了一声说:“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还不是让我找到了他?”
胡青青震惊地抬头说:“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知道了他是谁才去接近他,与他结婚的?”
林丽乍然笑得更盛,眼底里有着报复得逞的快意,她说:“你怎么知道,他接近我,和我结婚,会不会也是因为知道了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