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说了谎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一旁静立的陈勇慢慢侧过头来, 看向郭宇昂，这个如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十年前可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他消瘦而眼神暗淡。
而此时, 郭宇昂肥硕而眼神炯炯。
陈勇的指尖摸上兜里的那个有着凹痕的银质打火机, 突然开口说：“李馨媛见到苏小小的日期, 是在2010年的8月15日。”
“距离苏小小的死亡, 还有五天的距离。”
“而且, 在警方所获得的证据显示，她在这之后的所有时间线都有证人。”
“她从未孤身一人。”
“警方已经排除她直接参与并造成苏小小死亡的嫌疑。”
“但并不排除她幕后操纵的可能。”
“但, 你知道的。”
“没有证据。”
郭宇昂冷哼一声说：“如今她当时的时间证人——她的经纪人, 已经死了。”
“就死在今年仙玉山的那场特大的诡异车祸里，在今年的7月23号。”
“你不干刑警这么多年，倒是每个案发现场都能见到你的身影。”
陈勇扫了眼狭长幽静的医院走廊, 视线侧望, 看向禁闭的林歆晾的病房门，以及房门两侧的警卫同事，笑了一下说：“真没想到, 现在经纪人的消息都灵通到这样的地步了。”
“7月23号，我去了仙玉山车祸现场，你都能知道。”
郭宇昂纵了下肩膀, 揉了揉肚皮, 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因为和林歆晾那个死爹扭打之后的伤痕, 疼得后缩了一下才说：“不然，死了的经纪人，可能就是我了。”
陈勇视线更加远眺，便看到了林然病房门口, 正推门而出的孙娥蓝。
他身子猛地一动，快速迈动着跛了的腿，摇摆着身姿，大步流星地就径直走向孙娥蓝。
在他的身后，郭宇昂饶有兴致地靠在墙面上，等着看一场好戏。
孙娥蓝活得依旧精致，此时竟是换好了另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以及一双全新的高跟鞋，鞋面是蓝缎的，还镶着蓝宝石，在医院灯光下熠熠生辉。
而此时走近的陈勇，他的警服有些微潮，脚上的警用皮鞋，因为跛了的脚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如今这天气，之前还站在外面很久，脚上的鞋子被泡开了几条粗大的裂缝。
陈勇将两人的距离推近到半米，才停下了脚步，手在身上蹭了几下，才伸出手来说：“孙娥蓝女士，好久不见。”
孙娥蓝保养得当的脸，一如十年前，她浅淡一笑，曾经风靡影视圈的美艳犹存，但是并未伸手，只是冷淡开口说：“陈警官，我完全可以不理你。”
陈勇看着空中悬着的手，也不觉尴尬，直接收了回来，借着门缝看了眼病房内里。
林然正昏睡着，林顾之静立在窗边。
陈勇收回目光，笑着说：“那是自然，可我这也不是什么审问，就是久别重逢的……问候。”
孙娥蓝嘴角抽动了一下，轻蔑地说：“如今见到情绪稳定的陈警官，还真是难得。”
“哪次见到你，你都和一条疯狗差不多！”
十年前在警局里的审问，陈勇睚眦俱裂地握着吴扬留下来的笔录，绝望而疯狂地质问着林顾之与孙娥蓝，那副样子的确是更像疯子吧。
陈勇抿唇而笑，并未受孙娥蓝的言语影响，只是耐人寻味地说：“林家的生意，近年来经营范围可是越来越广了。”
孙娥蓝警觉地抬起头来，终于肯正视陈勇。
而陈勇则换了话题说：“你说林然突然在机场遇刺，怎么就那么巧？”
“我可听说，你先生刚通告已经拟定好遗嘱。”
“他怎么那么巧就在这个档口，就遭遇了意外？”
孙娥蓝厌恶地后退半步说：“陈警官倒是与之前不同了，开始不讲道义那一套，直接耍无赖了。”
陈勇咧嘴一笑说：“彼此彼此。”
“我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可是。”
“你说多巧。”
陈勇笑容更加深邃，眼睛直直盯着孙娥蓝，一字一顿地说：“您先生，在接到你电话后，也在机场遇刺了——”
咣当——
陈勇与孙娥蓝身旁的病房门，被猛烈地拽开，门扉敲击在墙面上，在寂静深夜里，回荡着猛烈的回响。
林顾之面目惨白地站在门口，他挣扎地拿起手机，慢慢拨通自己父亲的电话。
在短暂等待之后，一个操着英伦腔的女人接了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林顾之听着电话内容，他常年乖巧而隐忍的性格，在遇到林歆晾跳河事件的时候，开启了一丝裂痕，而在此刻，那性格仿佛是需要退掉的残壳，在稀碎崩裂声中，突然纷飞。
林顾之茫然地回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哥哥，又听着耳边传来父亲的噩耗，再去看向一身艳丽还有心情换装打扮的母亲。
林顾之在这一刻，彻底撕裂了。
他怒喝一声，大喊道：“妈！你骗我——！！！”
————
十年前，吴扬死后的最后一次审讯前夕，孙娥蓝抱着林顾之对他说：“顾之，你爱爸爸妈妈和哥哥吗？”
“爱！！！”小林顾之像是个粉白的小团子，被貌美的孙娥蓝抱在怀里，他正伸着软糯的指尖捂住自己的小脸，洋洋得意地重复说：“爱！！！！！！”
林顾之小团子呼喊爱意的声音，让孙娥蓝的笑容一直挂在唇角。
可就要出门的前一刻，孙娥蓝却将林顾之放下，让他靠墙站直。
孙娥蓝冷下脸来说：“林顾之！”
突然的怒喝，让林顾之小团子一下子呆住了，原本笑着的小脸蛋一下子僵住了，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挤满了委屈，有些无措地看着母亲，又祈求一般看向佣人们。
可是，一直都对他温柔的母亲，此时变得像是换了个人，对他唯命是从的佣人们，仿佛都失去了耳朵，矗立在原处。
没有人理会他的疑惑与不解，甚至是害怕。
可平时，就连一只蚊虫落在他的身上，这些人都会胆战心惊地围拢过来，将他抱起圈在怀里，轻拍着他，担心他有一点点的慌张和难过。
小林顾之瑟缩在墙边，他的肩膀被母亲的双手捏得有些疼，疼得他都忘了叫痛。
孙娥蓝弯下身来，平视着小林顾之。
巨大的身子俯下来的瞬间，仿佛是恶魔的亲临，让小林顾之又拼命地后退了几下，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因为他早已退无可退。
孙娥蓝盯着林顾之的眼睛，冷笑着说：“林顾之！你说！你当时听到了什么！！！”
小林顾之咽了口唾沫，哆嗦了一下唇，刚要说：“那天妈妈和哥哥在吵——”
“啊！疼——！”
小林顾之的右肩膀被孙娥蓝的手拧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他顿住了嘴里的话。
孙娥蓝看着自己儿子眼含热泪地哭诉，但是她依旧不为所动，依旧冷硬地询问说：“林顾之！小孩子可不能撒谎哦？要做诚实的小朋友，不然会被大灰狼叼走的哦！”
“快说！那天你都听见或是看见了什么！”
小林顾之在惊恐中，吓得打起了嗝，抽抽涕涕地说：“我……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有听到！”
孙娥蓝仍然不满意，低吼说：“别哭！你要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小林顾之颤抖地睁开了禁闭的眼睛，看到了他母亲让人害怕的双眸，那双眼睛里正倒缀着一个鼻子就要长出天际的小林顾之。
他的母亲在训练他如何撒谎。
如何无懈可击地撒谎！
小林顾之即便万般不愿，还是拼命地盯着母亲的眼睛，重复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孙娥蓝眼神稍有缓和，却是猛地凑近，整张脸都挤压到了小林顾之的眼前，阴森地说：“林顾之！小孩子撒谎可是会让你的家人遭殃的，你说的是实话吗？”
小林顾之身上已经开始颤抖，恨不得能够迅速推开自己的母亲，可是他站在原地拼命地压抑住想要逃跑和尖叫的冲动，不断重复着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
小林顾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嗓音都开始沙哑，他就那样贴着墙面，面对着犹如妖魔一般的母亲，大声地一遍又遍重复！
孙娥蓝此时才重新一把将孩子抱回到怀里，默默拍着孩子的后背说：“顾之，一会遇到警察叔叔也要这样说。”
“知道吗？”
小林顾之窝在母亲的怀里，却一丝温暖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冷。
冷得打起了寒颤。
孙娥蓝摸了摸孩子的头说：“你只有照着我说的做，你爱的人，才会永远幸福下去。”
“顾之，你爱爸爸妈妈和哥哥吗？”
小林顾之身上一抖，木愣愣地说：“爱。”
孙娥蓝满意地推开了门，迎着记者追逐的询问声，款款走进豪车内，向着文城警局的方向而去。
当看着孩子面对着疯狂的陈勇，依然能保持着冷静，对答如流，孙娥蓝悄悄地笑了。
而林顾之，从那一刻开始，世界都跟着碎裂了。
虽然他表面看去，生活在一排阳光里，甚至算得上的命运的宠儿。
生而优越。
可他拥有着一个恶魔一样的母亲，一个恶魔一样的母亲！！！
————
十年后，林顾之大喝一声，在孙娥蓝疑惑的目光下，慢慢向她走了过来。
此时一米八五个头的林顾之，慢慢逼近着即便是穿着高跟鞋都显得有些娇小的母亲，他慢慢地走近，近到孙娥蓝不得不退后，直直地退到了墙边。
孙娥蓝贴墙而站，昂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轻斥着说：“不要轻信别人！”
“你父亲才没有出什么事情！”
“肯定是他！”
孙娥蓝抬手指着一旁的陈勇说：“肯定是他的计谋！他传的假消息！就是为了让我们心生间隙！”
“林顾之！”
被孙娥蓝厉声说教着，可林顾之却瞪大了眼睛，逼近着母亲，冷声说：“接电话的人是父亲身边的最值得信任的秘书。”
“国外已经播报了相关新闻。”
“母亲，你说我信你，还是信这个世界？！”
孙娥蓝惊愕地看清了林顾之此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鱼死网破的悲凉，和痛生恨死的倔强。
她惊吼着说：“林顾之你疯了？！”
林顾之哑然一笑，逼近孙娥蓝，将自己的整张脸塞入孙娥蓝的视野里，才大吼着说：“愿意相信你的我，的确是疯了！”
“我只有照着你说得做，我爱的人就会永远幸福？”
林顾之突然颓丧地垂了头，轻哼一声自嘲地说：“我爱的哥哥生死一线才出手术室！”
“我爱的父亲死在了异国他乡！”
“我爱的母亲……？”
“我爱的母亲除了伤害我爱的人，就只教会了我如何说谎！”
此时抬头怒视孙娥蓝的林顾之，他的嘴边突然笑意涤荡开来，他原本淳朴而俊美的面容，顷刻之间透出了诡异。
他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勇，咧嘴一笑说：“陈警官，我愿意翻供。”
“当年，最后的口供，我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