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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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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在风里晃荡,李暮只着几件单薄得可怜的衣裳,孤单单在阶下站着。白净的衣裳淌着月光,她只望着前路,不敢回看。

    马车从黑暗里隐约出来,前头挂着的那盏灯笼着圈毛纱纱的光,越来越近,那光也愈发清明。慢悠悠停住,赵琛掀开帘,从里头出来。

    他笑吟吟看着李暮,解下身上的大氅,把她拢进来。“苠儿委屈了。”赵琛声音沙沙,目不转睛盯着李暮看。

    李暮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今日的赵琛与往前都不大同,他的爱好似比以往来得更加热烈、更加可怖。李暮不晓得,究竟是如何,能让一个人在短短时日内变换许多。

    入了车厢,赵琛依旧揽着她,李暮慢慢挑开帘子,见到那漆黑黑的大堂里好像站着个人,再一晃眼,又瞧不见了。

    她恹恹将眼皮子敛下,落了帘子。赵琛手下用力,让她斜枕在肩膀上。“孤让府上人备了安神的药,好生歇养几日,精神便好了。”他将下巴轻轻支在她头顶。

    李暮神色不大好,也没在意赵琛说的话,只是问:“我爹爹可无恙。”

    “孤遣人将汪司正安稳送了回去。”

    李暮阖上眼,却不住去想周亭的模样,他那双纯净分明的眼睛蒙着水雾,好像就要溢出来。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大恶人,将那和尚欺负至此。可那又能如何呢,这世上总有些无可奈何的事,只是她倒霉,教她悉数撞上了。

    “苠儿。”赵琛轻轻唤她。

    李暮睁开眼,混沌沌被他牵着往外走,等踏入了府,那婢子上来低声与她说一切已妥当备好,奴婢替姑娘宽衣时,她才猛然惊醒。

    那女婢已将她腰间锦带解开,李暮接过她手中的活,道:“我自己来。”

    “殿下吩咐过,要好生照顾姑娘。”女婢说。

    李暮垂下眸子,说:“我不习惯旁人来替我洗沐。”

    那婢子见如此,便退了出去。

    水汽氲在屋中,李暮将身子下移,整个人沉在水中。她当高兴才是,赵琛没有把她作弃子,总还是有希望的。只差一点点,所有的恩怨便都该报了。

    洗净罢,她坐在昏黄的铜镜前,看着里头那个人。两双眼睛对上,虚虚幻幻,她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自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回过头去,见是个婢子,轻轻舒了口气,要拿起桌上木梳去梳头,却听那婢子说:“姑娘,殿下请您过去。”

    木梳上的细尺嵌着皮肤,李暮松了力,一下一下梳着发,说:“我知道了。”也不知道梳了多少遍,她才将木梳放下,又抬起手将乌发挽起,寻着妆奁里头一根金钗,簪了上去。

    赵琛抬起低压的眉眼,看着李暮走进来。屏风后头的浴桶还蒸着热气,赵琛斜斜垮垮披着件里衣,漏出中间片白净的皮肤。

    李暮垂下眼,转过身去,却听背后的人沉沉一声笑,他在诱骗她:“苠儿,过来。”

    李暮木木转过身,她怕赵琛瞧出端倪,只是将目光垂下,装作娇羞模样往前走着。

    “替孤系衣。”赵琛将胳膊展开,他身上腾着热气,李暮心中万般不安,如今,她只恨自己没有那凭空化出物体的本事,她要化出一把刀刃,狠狠插向面前人的胸口。

    她抬起手,捏住衣侧细细的带子,正要打结,赵琛却覆住了她的手,李暮挣扎几下。

    “苠儿,抬头。”他呼吸开始渐渐急促。

    李暮的手被他引着往上攀,剥开了那罩在身上的衣裳,露出大半个胸膛,他捉住她的手,摸住那上面的伤口。不说任何话,他只是带着她,反反复复在这块伤疤上摩挲。

    李暮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大抵是个疯子。

    她将手挣出来,却被赵琛扳住了身子,赵琛眼里挂着□□裸的欲望,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求。他好似一块巨大的阴幕,要覆下来,李暮侧过头,躲开了,急沉沉说:“殿下,苠儿素来便知晓女子当贤淑,府里的嬷嬷也告诉过我,那些事,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

    赵琛猛猛吸一口气,李暮觉得他好像一块燃着的炭,烫得自己发热。她听见赵琛说:“那孤便娶你。”

    李暮眸子刹时瞪大,她未想赵琛当真轻易允出了口。

    赵琛答应要娶她,不过不是正妻之位,只是一个妾。太子殿下纳妾,不需要甚么繁琐礼节。李暮觉得这个位置,在赵琛眼里好像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儿戏,因为他说,几日之后,就在几日之后他们便成婚。

    在别家小姐看来,这是个十足的笑话,太子殿下的妾虽是个好位置,可只几日下来便成婚,不过是抬个轿子将人从一个屋里头送到另一个屋里头,纵使那屋里头是太子府,又有甚么值得稀罕的。轿子里头的,不是新娘子,只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可李暮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能拿赵琛的命。

    汪老头摆弄着屋前的枯草,与李暮唠嗑:“明日当真就这么嫁了?”

    “不然呢。”李暮低头去踢他好不容易扶正的一株株草。

    “唉。”汪易之深深叹气,“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怎么,还真当爹当出感情来了?”她蹲下身子拔出了汪老头的枯草。

    汪易之只是不住叹气,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要是你觉得可惜,汪老头,你去嫁。”李暮将那几株草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站起身拍拍手里的泥灰,郑重其事地说,说完她抬头望一眼天色,要往屋外走。

    汪易之在背后喊:“你要去哪儿?”

    “放心,不会跑。”

    冬日严寒时,湖边见不着人,天上几个星子与月亮一起,浸在湖水里。李暮盯着冰冷冷的湖发呆。忽然,好像有甚么东西落进了里头,她起身去看,却见那一叶舟上半躺着个人。

    周亭仰着头,拎住壶酒灌进嘴里,大半酒都漏了出来,顺着脖颈往下蔓,淌湿了大半衣裳。月下美人饮酒,李暮莫名心悸起来,赵琛盖在她心中的阴郁又消散了,要命,李暮想,她真是中了蛊,那和尚给她下的蛊。

    周亭的目光突然朝这处扫来,李暮愣在那处,与他呆望半刻。周亭的眼神虚幻幻的,他好像是在隔雾看花,好像是活在梦里仍然未清明。忽地,李暮惊转过来,不知为何心中生了怯,转身便跑,不过没跑出几步,便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天翻地覆,李暮与周亭一同跌在了那小舟上。那和尚醉了酒,呼吸间带着醇醉,沉沉压下来,李暮被他困得呼吸艰滞。

    他怔怔看着李暮,只是深情望着,不说任何话。李暮不晓得他要做甚么,本是下了心要推开他,却又再一次软了心。

    周亭满满低俯下来,李暮浑身轻轻颤抖着,连睫毛都在扑簌簌地扫动,看着那张愈来愈近的脸,她缓缓阖上了眼睛。可意想中的东西并没有落下来,周亭将头埋在她脖侧,深深浅浅呼吸着,良久也无甚么动静。

    李暮抬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一颗、两颗、三颗……她想,等她将这上头嵌着的星星都数完了,她便回去。

    湖山围合,水面倒着天,青冷寂寥。李暮将所有的星星都数完了。她低侧着头去看周亭,小心翼翼将他推开几分,这下,她能完完全全看见他了。

    她屏住呼吸,凑近了看,近到连他眼上的睫毛都看得分明。偷偷地,她吻上了他的唇。

    要离开时,周亭蓦地睁开了眼睛,李暮吓得身子一软,要逃开,便被周亭摁住了。周亭一直追着她,重新将她压了回去。李暮尝到了酒里的味道,开始贪杯。

    两人气喘吁吁结束这场贪欢,周亭眸里情欲浓浓,不加遮掩,不再遮掩,却又是天真无暇。他对她说:“阿暮,你喜欢我。”

    他执拗地说,旁人撼不动他半分心意。周亭捧住李暮的脸,拇指细细摩挲,那是一腔沉溺着的脉脉温情。他爱她,爱意浓烈,不掺杂质。

    周亭将自己剖开了,把一颗心送给李暮。可李暮不敢去接,她哑声与他说:“对不起。”

    周亭望着李暮,下巴稍稍收起,微不可察地在颤动着,他的目光绝望悲伤而又深情。他想,镜花水月,他终究还是捉不住眼前人的。世间事,禅机过,不再返。

    汪易之进屋时,李暮正对着镜子,将一只红色耳坠子戴到耳朵上。汪易之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两人相处的种种情景,想起了那日李暮隔着人流来护着自己。

    他忽然动了退缩的念头,愧疚之情蔓延开了,心里将这个念头颠来覆去地翻转着,终于要开口时,他又变了话:“李暮姑娘,万事小心。”

    李暮倒是看得开,像是在开玩笑,她说:“最多不过是回过头去了。”回过头去,她跌下崖,没被汪易之救回来。

    汪易之心里不大是滋味,他一面替自己寻着理由让自己心安,一面却是不可抑制地歉疚起来。他算不得是正人君子。

    “汪老头,今日你嫁女儿咧,别苦着张脸。”李暮笑话他。

    汪易之别过头,沉沉叹一口气。李暮越是这般没心肺,他越是难受。

    李暮要将红盖头盖上时,汪易之看她还有一只耳坠未挂上,指了指。李暮却摸住耳边,道:“我便是喜欢这样。”

    入眼的皆是大红。李暮低头,坐在新帐里,双手交叠在一起。赵琛没有亲迎,只是一顶小轿便将她从侧门送入了府。

    李暮想起赵琛那夜的眼神,他爽快地答应下来,却又不给她面子。死生的前瞬,她开始胡想,想赵琛那疯子揣的究竟是甚么心思。那疯子的心思正常人看不明白。

    李暮腰背一直挺得发麻,她松开双手,往旁边撑着,却一掌压在床上撒着的果枣上,硬核硌得她手心疼。

    李暮收回手,心中怨,这时候,怎得事事与她不对付。

    这般想着,门被人推开了,随后又轻轻阖上,他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李暮的心跟着揪起来,她在害怕,纵然在生死边缘徘徊许多回,可她还是怕疼。她不仅怕疼,她还怕不能替江笙、李鸣,还有汪老头托给她的数千亡魂,她怕她不能替他们讨回公道。

    李暮的手指绞在一处,她低头只看见一双黑靴停在前面。他伸出手覆在了她手上,没有想象中的阴凉,他温热的掌暖住她的僵冷的手背。

    红盖头被掀起,李暮惊愕地睁大眼,身子往后仰几分,头上金银珠翠跟着坠摇,明晃晃的。

    周亭一身玄衣,喜忧悲怒,所有感情在他面上复杂掺和着,他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李暮不知道他要干甚么,站起身要将他推走。

    周亭抿紧唇,用棉帕将她的嘴堵住了,又拿细绳捆住了她的双手。繁复的喜袍被他剥了去,李暮紧紧咬住口中那团棉帕,发出呜呜咽声。可周亭不管她,将她的眼睛拢住又将黑布条蒙了上去。

    在被他扛上肩头时,李暮才明白过来,这小师傅是来抢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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