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身为警察,即便高牧有自己私人的主观臆断,当下他也不应该表露,可眼见任昭昭如此,高牧开了口:“行了,我相信不是你偷的。”
任昭昭的笔尖顿滞,注视高牧,似有点呆,也似在问高牧为什么相信她。
高牧没回答,给她换了张新的笔录纸:“别耽误我们时间,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什么,不是你干的不会冤枉你。”
其实他只是记起她好像不会用手机——当然,逻辑薄弱,不成因果,过于轻率。
类似的案件不知已经处理过多少起,一般私下调解,何况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任昭昭偷了何萍的手机,何萍的手机最后也安然无恙,所以无论何萍再怎样嚷嚷,都没拘留任昭昭。
美美将何萍等三个女工打发走。
高牧这边也通知任昭昭可以离开了。
任昭昭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继续坐在椅子里。
高牧屈起指节轻轻叩桌面,再次道:“能走了,回工厂去吧。”
任昭昭这才起身,深深鞠个躬,双肩微垂,耷拉着,温温吞吞往外挪。肥宽的旧衫罩在身上,她看起来越瘦削,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打报告这种琐事高牧赖给美美,他自己兜碗泡面补回没吃利索的午饭,迎着冷气出口稀里呼噜大口捣时,老李头问到他跟前来:“石大力的外甥女为什么在外面?”
老李头今天因为石大力一家四口煤气中毒案的结案流程去了县公安局,这会儿刚回来。
“石大力的外甥女?”高牧咽下嘴里的面,“你说任昭昭?”
“对,就那个小姑娘。”老李头换个了角度,指着窗户外面。
高牧寻过去,朝外探头,愕然。
盛夏的午后,地面升腾而出的热气使得目之所及的事物产生轻微的扭曲。轻微扭曲之中,大门外的树下确有一道身影。那树是去年在风水先生的指导下新种的,枝叶未旺,炽热的阳光轻而易举穿透,任昭昭似乎没发现,她蹲的位置上方正正顶着一大片光影。
老李头了解完情况,捎了瓶矿泉水举步往外走,高牧丢下泡面紧随其侧。
低垂头颅似乎已成任昭昭的习惯,直至老李头将矿泉水递到她眼底下,她才抬起。白皙的面庞被火热的日头晒得氤氲出一层红,湿津津的全是汗,触上两人目光时,她条件反射起身往后退一步,瞳孔中暴露一丝慌张。
高牧不由想到小时候田地里因为他的追赶而慌不择路的兔子。
“还有事情?怎么不回工厂?”老李头又抬了抬手里的矿泉水。
任昭昭摇头拒绝,旋即深鞠躬,高牧还没琢磨她这鞠躬是道谢还是道歉,就见任昭昭小跑着离开。
不知哪来的直觉,高牧认为她并非就此走人,揣着好奇走几步出去瞅了瞅。
如他所料,任昭昭停在不远处一家水果店外门外支起的伞蓬下避暑,不过很快遭到水果店老板的轰赶,任昭昭深鞠躬道歉,顶着烈日继续前行。
“去看看。”老李头说,高牧便去追人,喊她的名字。
任昭昭贴着路旁的绿化带,满副歉意,再次深鞠躬,搞得高牧非常不耐烦,拉她挺直腰板:“站好站好,又没说你做错事,总道歉干什么?不是已经没事让你走了吗?你不回工厂上班瞎晃什么?”
见她没回应,高牧皱眉:“哑巴了是不是?”
吼完记起来,她本来就是个哑巴。
高牧挠挠头:“别误会,没有歧视你的意思。”
任昭昭神情无异样,抿着唇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大日头下,高牧将她端详得比以往都清楚。光净的素颜面庞宛若含苞待放的夏日初荷,瞳孔的颜色浅,浅褐色,外围一圈带点蓝灰色,质朴无华甚至可以说土气的衣着打扮并未遮盖她的光彩,生生勾人眼,叫人期待她继续抽拔后会如何艳丽绽放。
若说初见的那天晚上可以解释为乡下地方呆久了,看母猪也赛貂蝉,后面这两回碰面,高牧确定,她就是貂蝉。石圆村他曾去过几次,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她?
漂亮的女人是祸害。高牧由今天的偷手机事件暗自发出新的感慨。而由于他的目不转睛,气氛微妙地尴尬,高牧自个儿都觉得他这么盯着个女人过于图谋不轨。
幸而慢一步的老李头赶到。
“喝点吧,天气热。”老李头又尝试递给她矿泉水。
高牧思量着这瓶矿泉水都该焐热了。
任昭昭依旧谢绝。
高牧索性夺过矿泉水,拧松瓶盖,强行塞入她手中。
任昭昭大概没见过他这种地主恶霸式的警察,又暴露出一丝惧意。
高牧一向享受别人惧怕他的感觉,认为那样才有身为警察的威严,老幼妇孺也不例外。实践证明,这确实通络不少他平时的工作。
任昭昭表现出的惧怕却无端令高牧不舒服。
老李头问:“是不是担心回去工厂,告你偷手机的同事又打你?”
任昭昭手指攥紧瓶身,虽未点头但也没摇头,无异于默认。
就何萍几人提及她时的各种不堪之言,不难猜测她以往没少受欺辱。这种事警察也没法子帮,不过肩负为人民群众解决困难的职责,高牧力所能及地尝试提出方案:“换个工作。东家不干干西家。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任昭昭先摇头,然后深鞠躬——先拒绝他的好意,然后感谢他的好心——高牧看明白了。
最后任昭昭往前方的路指了指,再向老李头鞠躬,握着那瓶矿泉水,过马路。
也不知是决定回工厂,还是继续四处晃荡。
高牧问老李头:“我要帮她介绍新工作有什么不对?”
老李头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迎头盖他一脸面:“你的眼睛别太贼了,对一个小姑娘心术不正,脸呢?今年还要不要我帮你写转正推荐?”
“我哪儿贼?哪儿心术不正了?”高牧气愤,“我承认我是多瞅了她两眼。可这是男人见到漂亮女人的正常反应啊!”
“还顶嘴?”老李头甩手抽他腰背。
高牧嗷嗷叫着抱头鼠窜,一路被打回所里,全办公室正值班的同事都知道他又做错事被老李头教训,高牧丢尽了脸。
老李头见他手头暂时没什么事,派了几份书面材料要他整理,当作处罚——高牧最怕这种枯燥乏味的案头工作,否则当初金雪燕女士为他托来的内勤机会他也不会白白换给其他人。
很可惜,没再有需要出警的警情,高牧找不到机会摆脱这通折磨,偷偷找美美帮他分担掉一半。
老李头约莫两个小时后才回来所里,高牧才知他消失的这阵子原来去了海鲜食品加工厂。他的那本笔记簿似乎满满收获,回来后一直翻,勾勾叉叉划重点,高牧忍不住凑到他跟前讪皮讪脸打听:“师父,你又调查到什么?”
老李头自老花镜下掀眼皮,抽出手边的一份笔录纸:“石大力的外甥女住在你家天台的阁楼?”
不是其他,正是不久之前任昭昭因为偷手机事件做的笔录,上面留有任昭昭个人信息,包括最新住址。高牧逡巡纸上的小学生字迹:“是啊,昨天刚搬来的。我妈租出去的,我也吓一跳。不过换我,家里人一下子全死光,我也不敢再住,瘆得慌——怎么了师父,是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问题。”老李头收起笔录纸,随后告知,“那小姑娘的舅妈,马玉琴,从工厂预支走她一年的工资,她现在入职半年,等于捆绑在工厂里白干,换不了工作,而且接下来还有半年劳工。”
高牧半晌讲不出话。
晚上下班后,高牧又去找小凤仙逍遥。
小凤仙是高牧家附近一家理发店的洗头妹,因为和前两年一部热播剧中饰演小凤仙的女演员几分相似,而她本名恰好叫杨凤,理发店的客人便给喊出这么个绰号。她也确实挺好看,高牧经常光顾那家理发店,一来二去和杨凤看对眼,两人好上,不过暂时地下恋情。
办完事,高牧倚在床头舒舒服服地吞云吐雾,小凤仙趴在他胸口旧话重提:“要是我租了你们家的阁楼多方便啊。”
得知金雪燕女士出租阁楼,小凤仙曾兴冲冲要去租,却遭到高牧的制止。
“现在不也挺好的?”高牧揽着她,抚摸她赤|裸的背。
小凤仙挣开他的手臂:“你到底是担心你妈不同意我们俩,还是压根没想过和我定下来,拿我当备胎,还能白嫖?”
高牧亲她,笑着哄:“哪能啊?我妈对她儿媳妇儿的苛刻要求街坊邻居哪个不清楚?这不是需要点时间让我打磨掉她的白日梦,以后和她摊牌,她能更容易接受你。”
小凤仙背过身:“每次你都这么说,大半年过去了,也没见你有什么进展。你就是在骗我。”
“那你想要我怎样?”高牧已经隐隐不耐,他最讨厌和小凤仙讨论这件事。
小凤仙爬起来说:“这个星期之内就跟你妈说,你有对象,不要让她再去给你物色相亲对象了。”
“这也太赶了,你就不能——”
“不行,就这个星期。你不敢说,我去和你妈说。”
“呵,你有这个胆,大可以给老子去试试。”高牧下床穿衣服,离开时用力摔关门。
天气热,即便凌晨,风也黏黏糊糊,挟裹这座环海小城独有的咸湿味儿。
高牧不留神被路面的缓冲带绊个趔趄,艹了句脏话,踢飞一只易拉罐,惊得垃圾桶旁的流浪猫飞快逃离。
穿街过巷走捷径,不多时高牧看到他自己家由路灯勾勒出的轮廓。
也看到楼下,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拉扯。
辨认出那女人是任昭昭,高牧眉心一拧,加快步伐。
走近发现,对方算不得男人,也就模样看上去比任昭昭小上一两岁的少年,并不壮硕,高牧一抓他的后颈就将他拽翻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