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落月升
他说完，用一旁还未用开的筷子朝景煦碗里放了块肉，寒暄道：“多吃些，景大人。”
景煦看着那块肉。七分瘦三分肥，色泽光亮，看起来滋味非常不错。
他笑笑，说：“一句一变。方才还称呼我为你，现在又称呼我景大人了，”他笑看着梁醒山，“喊我景煦吧，我们交个友如何？”
梁醒山笑眯眯的：“好啊。那景兄，多吃些吧，这家食肆的饭很不错。”
景煦用着饭，心中觉着此人很不简单。推断能力出众，年纪轻轻便续掌着规模如此之大的商铺，武功也和他有的一比。还有那把白扇，虽然没有来得及细瞧，可扫过景煦脸旁时他分明听到了“飒飒”的破风之声，这绝不是一般纸扇可以发出的声音。
景煦警惕地盯着梁醒山，待梁醒山回看他时又假装心无旁骛地用饭。
梁醒山发觉了他的警惕，用危险的目光注视着他，片刻后却温和开口：“关于前掌柜的事，其实我所知不多。你还要了解吗？”
话音方落，景煦方转回目光，二人正对着的台上便开始唱戏。这回唱的是《错立身》。
梁醒山随着鼓点一下一下点着桌子，眼里含笑问着景煦：“爱听戏么？”
景煦迟疑一会儿，勉强点点头，说：“还好。和其他兄弟出来会跟着听些。”
梁醒山笑笑，心中暗骂一句。真是云淡风轻，平日里抓抓人，打打人，领着俸禄，看着百姓的畏惧，转身竟还能自由自在赏出戏。
他继续看向台上，余光注意到往这边走来的高玉齐。
片刻后，景煦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哎，景兄？你也在这。”
景煦回头，看见高玉齐也是一身常服，但没配刀剑。他短暂回想一番，不记得二人有商量过除审查外的其他行动，看来高玉齐是在办衙门里的事。
景煦起身，笑着回道：“高兄。是指挥使派了什么任务吗？”
高玉齐回道：“咳，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报官说在此地被人偷了钱财，指挥使屡次回绝，但没几天那人又来。三番五次之后，这不推不开了，就派我来看看，也好给那人个交代。”
梁醒山听完，眉头一皱，给了他一个眼神。
高玉齐脸色微变，意识到说错话了。
景煦看起来倒是信了。他点点头，把二人互相介绍给对方：“这位是金银服饰的掌柜梁醒山。这位是同属锦衣卫的高玉齐高大人。”
二人假惺惺问候彼此。
“既然来了，坐吧，”景煦指指一旁的板凳，对高玉齐说道，“一起用顿饭听会戏怎么样？”
高玉齐又瞄梁醒山一眼，回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会儿唱的是哪出？”
梁醒山淡淡开口：“《错立身》。讲的是王金榜和完颜寿马的故事。”
高玉齐看着景煦给他倒满酒，回道：“喔，这曲子倒是稀奇，以前只听其他兄弟们提起过，今儿倒是有幸能在这京城中数得上的食肆里好好看一出了，”他看向梁醒山，继续说道，“看来梁兄像是从前就看过，不知能否简述一二，也好让我和景兄提前了解了解？”
梁醒山听罢，笑眼盈盈地望向景煦，问道：“想听么？”
景煦点头：“你且讲讲吧。”
梁醒山无奈般摇摇头，叹道：“唉，小民这就被大人命令上了。‘你且讲讲吧’，好大的官威哟。”
景煦也无奈。他叩叩桌面，笑道：“别装了，你演戏水准了得，你才该去台上唱戏。”
梁醒山大笑一番，开始给二人介绍此戏内容。
“主角四人，王金榜、完颜寿马，以及他二人父亲，王恩深与完颜永康。完颜永康是当时的河南府同知，其子聪明伶俐，却不喜科举仕途，一心沉醉于戏曲艺术。某日，在看过王家班的戏曲表演之后，完颜寿马与王金榜一见钟情了。”
他说到这，深情款款地看着景煦。
景煦对上他的双眼，有些无措。这人拿这样的眼神看我做什么？我既不是王金榜，你也并非完颜寿马，这样看，搞得人怪尴尬的。
他捂嘴轻咳一声，问道：“然后呢？”
梁醒山笑笑，继续说道：“然后就被完颜永康发现了。他的门第之见极为严重，不仅瞧不上戏班的众人，还认为是王金榜的出现让他儿沉迷戏剧，不思进取，一怒之下将王家班赶出了河南府。完颜寿马只好逃出官府，追随着王家班的脚步一路奔波。”
景煦抿口茶水，感慨道：“痴情之人啊。”
高玉齐见他只喝茶水，想拿过酒壶给他倒杯酒，被温和拒绝了。景煦肘压在桌上，手托着下巴，问道：“我倒是很好奇，如果你是完颜寿马会怎么选呢？”
梁醒山看他一眼。
景煦继续道：“你是选前途与至亲，”他往前倾倾身子，直直看进梁醒山眼底，“还是选意中人？”
梁醒山看着面前此人，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这人好生厉害。方才高玉齐说自己是来查案之后他便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对方腰间，又四处打眼观察。如果锦衣卫常服办案尚能说得过去，不配刀也是必然会惹人生疑的。做他们这行，最信赖的便是自己的刀剑，游玩看戏尚且带着，外出办案怎会不带？他四处观察，发现没有同来的锦衣卫时，就能断定高玉齐在扯谎。此刻又突然向他抛出这样一个问题，用意到底何在？
见二人好似眼神长在彼此身上，高玉齐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是尴尬。他干笑两声，小心开口：“呃，我还急着回去给指挥使讲讲情况呢。景兄，梁兄，我就不多陪了。这戏……我下次再与你们同看。”
二人起身送走了高玉齐，又回到桌边坐下。
景煦探手摸摸茶杯，茶凉了。
梁醒山要给他添，他挡了一下：“不必了，”又问道，“所以，你的答案呢？”
梁醒山放下茶壶，直勾勾盯着他，淡淡一笑：“情缘于我何加焉？”
似是答了，又似是没答。
景煦听罢也是一笑，没再言语，目光投向台上。
“艰辛，登山渡水，见夕阳西下，玉兔东生。……泠泠，见溪水围绕孤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