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我们戴着佯装说谎的面具，将我们的面目掩住——”
“因为人心太狡诈，难以猜度。”【1】
警报再度响起。
那是来自区域政府的第二轮警报。
和临时警报完全不同，高亢的声音就像吹响的号角。
斯温德勒抹掉脸上的鲜血，他听见远方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阁下……”
“嘘。”
埃伦诺伸手捂住了斯温德勒的嘴唇。
他眨了眨眼睛：“有人来了。”
这可真是过于奇怪的事情，没有人敢在二轮警报后依然在辖区内逛荡。
除非是……
埃伦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来的根本就不是人。
这不难理解，二轮警报的震慑力对于瓦尔塔瑞斯辖区的公民来说堪比洪水猛兽。
在推出警报机制的刚几年，确实有好事者不听从政府的命令尝试外出。
结果……
大部分人都仿佛中了什么诡异的异术，肢体化成黑色的泥浆，只剩下一颗裸露的，红艳艳的大脑。
极少数的幸运者逃过一劫，却依旧抵挡不住区政府的秋后算账。
他们一帧一帧地查着监控，把所有在二轮警报后外出的公民通通找了出来，全部判处死刑。
这一招险棋走得极妙，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二轮警报后外出。
毕竟，在瓦尔塔瑞斯辖区，能苟且活下去，就已经比外城区的那些黑户要好上一百倍。
今夜远比他想得要有意思。
埃伦诺看了看空中低压压的云霭。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斯温德勒闭上眼睛。
他听见埃伦诺的心跳……和别的声音。
尖锐，锋利，如同利刃刺向人耳鼓膜的，鸣叫声。
黑压压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缠绕在他们周围。
无数道诡谲的声音啃食着斯温德勒的神经，恶魔的蛊惑荒谬，虚伪，却依旧动听。
“我听见了……你的渴求。”
“斯温德勒。”
那是在意识的最深处。
扭曲的黑影自边缘伸出无数只手。
它们簇拥着他，它们环绕着他。
那像是胚胎时期母亲温暖的子宫，他沉溺在漆黑的羊水里，感觉到生命都是那样的平静与祥和。
没有厮杀，没有窜逃，没有天天的食不果腹，也没有让人畏惧的奥特兰克大陆。
埃伦诺松开了桎梏着斯温德勒的手。
他双手环胸，站在角落里，惬意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稀稀拉拉的雨丝自天幕而降，他听见闷雷的轰隆声。
神的信徒被拉入恶魔的陷阱，就像是濒死的羔羊。
深渊凝视着斯温德勒。
凝视着在未来，光明神最忠诚的拥趸。
这是一场盛大的献礼，埃伦诺有些不怀好意。
他想看斯温德勒堕落。
“咔嚓——”
细微的声音从他的面部传了过来，在无边的夜色里，逐渐扩大。
面具。
这是面具破碎的声音。
廉价的面具不过是用些随处可见的纸板和粘着剂拼凑而成，在怪物面前就仿佛是不存在的装饰物。
浓郁的雾气就像是掉入一汪清水的墨汁，自斯温德勒的瞳孔逐渐晕染，那是最美的画卷。
血色的眼睛自怪物的头顶睁开，该死的怪异由此诞生。
它撕扯着嘴角的皮肤，营造出一个能够咧到耳骨的笑容。
“d……b……5……”
意味不明的字母被怪物含含糊糊地说了出来，伴着嘈杂的雨声，就像是一曲通往往生的歌。
什么是怪物？
是海里的狂浪，涌出自己可耻的沫子来。
是流荡的星，有墨黑的幽暗为他们永远存留。【2】
雨滴顺着手腕往下滑落，泥泞的街道上是躲也躲不过的郁色。
埃伦诺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握住身后的手|枪，手指轻轻颤抖。
这不是恐惧。
他在兴奋。
也在愤怒。
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清楚，怪物口中念出的，意味不明的字母到底是什么。
那是斯温德勒左眼下，被他故意遮住的奴隶编号。
什么千万不能被看见脸的，都是他瞎扯的罢了。
埃伦诺掏出手|枪。
隐藏的私欲如同疯长的藤蔓，在这个雨夜得到了无上的灌溉。
于是它们破土而出，缠绕着他，牵动着他的神经，诱发出体内最忠诚的情绪。
埃伦诺知道，那是占有。
那是贪欲。
在念出斯温德勒奴隶编号的那一刻，对于怪物来说，斯温德勒就有了具象的意义。
他不再是一个和所有人一样的人。
而是有着特定的编号，值得记忆的，不一样的人类。
这让埃伦诺委实感到怒火。
就像是一件本属于自己的宝贝遭到了旁人的玷污。
尤其是……
他很珍重斯温德勒。
“你知道吗？”
埃伦诺凝视着偌大的怪物。
“你本来可以活下去的。如果不是你随意弄坏他的面具的话。”
狂风在他手心里肆虐，在领回斯温德勒以后，这是埃伦诺第一次使用体内的恶魔之力。
怪物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埃伦诺说的话太清，太快，它扯着自己的嘴角，依靠着怒吼来表达对埃伦诺的愤怒。
这是一场无济于事的示威。
微笑停滞在埃伦诺脸上，他看着几乎要被怪物吞没的斯温德勒，情绪微微泛起。
战斗要开始了。
他掏出腰后的手|枪。
冲着恶魔的头颅，埃伦诺摁下了扳机。
手|枪是杀不死恶魔的。
但是廉价的左轮手|枪在经过恶魔之力的加成，瞬间杀伤力飞升了几十倍。
风席卷着烈火在怪物身上燃烧。
子弹穿梭着蒙蒙的雨丝，将那黑色的怪物彻底贯穿。
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无用功，恶魔之力落在怪物的身上，血肉在瞬间就变成燃烬的焦炭。
它瞪大了瞳孔，那是难以描述的惊恐和……来自血脉上的压迫。
是的。
压迫。
黑色的羽翼自埃伦诺的背后舒展开来，极度的热浪蒸发尽身旁的雨丝。
在灰白的雾气下，狰狞的剪影被徐徐勾勒而出。
那是来自100恶魔之力的震慑。
怪物拼命扑扇着自己勉强凝聚而成的双翼，在巨大的压迫下，它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连动也不能动。
它被压制住了。
被这个该死的，弱小的人类。
不甘的哀嚎从他嘴里涌出，这像是他最后的杀手锏，周围的雾气都变得浓郁起来。
“不要妄图拥有自己本不能肖想的东西。”
埃伦诺声音森冷。
水色的眼眸被金光所覆盖，神的光辉在此刻突然显灵。
他把光明之力叠加到了恶魔状态上。
这是极度的消耗，也是……神的眷顾。
没有人可以做到恶魔之力和光明之力集合于一体，就像是人不能选择自己生死的叠加态。
但这又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光明与黑暗的叠加让他变得无比强大，金色与血色共同在天空中奔涌。
于是在黑夜里，怪物的羽翼被残忍地撕扯，一只只诡异的眼睛被黑暗凝聚的银锥戳破。
它被钉在身后的墙壁上，头颅已然被割下。
埃伦诺把玩着它的大脑，那是一团黑色的，像是浆糊一样的腐肉。
怪物不是必须死的。
如果斯温德勒能够挣扎出来，他不介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愿光明神保佑你，我亲爱的朋友。”
埃伦诺双手合十，站在被钉在墙上的，已然变为尸体的怪物面前，虔诚祷告。
他说：“往生愉快。”
斯温德勒感觉自己做了一个荒诞无比的梦。
他好像看见了过去，又好像看见了未来。
看见金色长发的背影负手而立，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于是他挣脱了周围环拥着他的，黑色的手。
但那像是撕裂不开的梦魇，它们追逐着他，挽留着他。
阴暗的情绪弥漫上心头，他有些喘不过气。
直到……
身后的怪物突然朝着他说：“斯温德勒。”
“斯温德勒，干得不错。”
！
被撷取的情绪一下子填满他整个胸腔。
斯温德勒心想，他不该在意的。
在意为什么怪物会说出埃伦诺说过的话。
在意为什么他会想到斯温德勒。
他陷在这张网里浮浮沉沉，脑海里全是埃伦诺。
他想。
发生了什么？
埃伦诺需要他的保护吗？
一簇带毒的花在他眼前盛开，斯温德勒抓着那支花的花茎，深深地刺入了怪物的心脏。
不可置信。
他看透了怪物的眼神。
焦躁，不安，和不可置信。
怪物没有想到他会杀死他。
于是他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笑。
摁着手里的花茎，他像是拿着利刃，往对方的胸口又摁了进去。
玫瑰花在怪物的心头盛开。
斯温德勒拍了拍自己干净的双手，像是拂下什么尘埃。
“或许你不知道。”
他说：“我的命很长的。”
他不会被任何人杀死。
至少在他想办法，杀死埃伦诺之前。
彩色的蝴蝶飞进他的梦魇，斯温德勒招了招手，所有的黑暗便化作虚空的碎片。
他往前走，顺着蝴蝶的方向。
金色与红色糅杂在一起，黑夜的天空却像是傍晚的夕阳。
雨珠将他的眼睫打湿，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斯温德勒上前一步，揽住了那个有些纤细的身影。
像是告解一样，他把下巴放在了对方的肩头。
“找到你了。”
斯温德勒说：“埃伦诺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