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谣言
屋内烟雾缭绕,南流景斜靠在软榻上,手握烟斗隐在薄雾后浅眯了下墨眸,静静听着隔壁密谋用什么法子来对付自己。
等那些人商量出对策,心满意足地笑着离开后,青白方侧目瞟向桌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菜肴,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对着屏风后的人拱手抱拳:“主子,后厨送来了新菜式,想请主子……尝一尝。”
——阿姐这是将主子当试菜的呢吧。
“不够甜。”南流景眼都没抬就说不够甜,听得青白鬓边旋即淌下阵阵冷汗,闻着直冲鼻尖的味道,不慎呛了一口,咳的满脸通红:“主子,都是辣菜。”
一盘儿菜里大半都是红通通的辣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辣椒是主菜呢。
阿姐绝对是故意的。
“我知道,”南流景微蹙了下眉,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看都没看那几道菜,扭头吩咐:“端回后厨重做。”
青白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捏着鼻子走到门口,命候在门外的小二进来将菜肴端走,并将主子的话一字一字不落地传给他。
小二十分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收到他满含同情的眼神后,耷下脑袋,英勇赴死般将一筷未动的菜肴送去后厨。
不过片刻,厨房里便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身穿荆钗布裙的女子握着铁勺大步走到三楼最里间的房间门前,沉沉哼出一口气,一脚踹开门,撩起洪亮的声音怒道:“是谁要我重做啊。”
房门哐当一声被狠狠踹开,吓得青白双膝一软险些朝来人跪下,舔着脸笑问了声“阿姐”,然而没等话音落下,耳朵就先被人擒住。
“啊!阿姐,疼疼疼……耳朵,耳朵……”
谁能想到,当初甚至能一剑斩杀十余人的青侍卫,到了自家姐姐手里也只有求饶的份儿。
女人一手握着铁勺叉腰,另一手拧着他的耳朵指桑骂槐:“敢说老娘的菜难吃?”
“我什么时候!嘶!小的哪敢啊,再说了,阿姐做的饭菜便是御膳房都比不上的。”青白耳朵疼,只能被迫背下这口黑锅违心夸赞。
正闹腾着,忽地传来烟斗敲击椅凳的声音,惹得两人同时回头。
女人顺势松开拧住青白耳朵的手,撇开鬓边垂下的碎发,未等看清五官,就会先被左眼那道暗红胎记吸引过去。
比青白大两岁的亲姐,辛墨,同样也是这半月楼的掌厨师傅,将鬓发尽数勾到耳后,改成双手叉腰挺了挺背,不甘示弱地冲南流景抬了抬下巴,倒要看看她想说什么。
“……御膳房的菜,做的还是不错的。”
辛墨等半天等来这样一句,腰背顿时软了下去,眨了眨眼半天回不过神。
她还真将青白的话当真了啊。
辛墨愣怔片刻摇头失笑,放下铁勺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国师大人最近不是日理万机么,怎么还有空来这小小的酒楼啊。”
“自然是为了见你。”
辛墨正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一听这话全给喷了出去,赶忙掏出帕子,边擦嘴边在心里吼:能不能不要说这么引人误会的话啊,她日后还想找个小夫君呢。
吼完将帕子往桌上一掷,不屑轻哼:“你们这些人啊就喜欢绕着弯子说话,来打听事儿直说不就行了。”
别说城里正在发生的事,就是没有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他们半月楼也能第一时间知道,更别提四皇子弑君谋反这种大事了。
“上个月初三,祁太师和四皇子在这儿喝过茶。”辛墨不用她问,主动用手点了点桌子,“就在这间屋子。”
截断的屏风后,半倚在榻上的南流景扭头望向窗外,自昨夜见过萧彧以后,她就隐隐察觉到自己,不,应该是她和萧然以及所有人都被耍了。
他借祁轩去煽动萧然弑君,又借她的手干掉祁轩和萧然,那么下一步,就该来干掉她了。
“话说回来,这个消息,我不是早就让青白告诉你了么?”辛墨颇为好奇,早就知道的事,她为什么还要跑这一趟?再说了,祁太师不是已经带着夫人儿子告老还乡了么。
南流景抖下落到衣袍上的烟灰,一个打挺从榻上站起身,眸底神色晦暗不明:“青白是告诉我了,可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他们会约在半月楼这种地方密谋?在太师府或是四皇子府岂不是更安全?这么做……就好像故意要让我知道似的。”
“可是,”青白在一旁听了觉得不太对劲,“祁轩应该不知道半月楼是主子的。”
就算他受了萧彧的意,打算借萧然谋反气死萧武帝,也只是想让萧然背上弑君罪名,好推萧彧上位而已,若知道半月楼的老板是主子,就不可能将密谋的地点选在这里了。
“是啊,祁轩是不知道,但其他人知道啊。”南流景将烟袋往烟杆上卷两卷,随口道。
青白愣了片刻豁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压着声音说出最不可能的那个名字:“……萧武帝。”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辛墨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在说祁轩和萧彧么,怎么又扯上萧武帝了?
南流景眼帘微垂,将烟斗收进腰间,如今再来细品萧彧昨晚说的那句话,就不难理解了。
——敢情藏最深的还是老狐狸。
“时候不早了,青白,我们进宫。”确定真正将她拉回棋盘上的人是谁后,南流景不作停留,转出屏风大步离开。
“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还以为你放弃那个小皇帝了呢。”不等走出房门,辛墨忽然又来了一句截停南流景。
虽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最近倒是听到了一则新鲜有趣的事,“要我说,你扶持萧彧都比扶持这个小皇帝好,好歹名正言顺。”
听说那小皇帝的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妓/子,而且还是算计萧武帝才得来的这个孩子。
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生母低贱的皇帝,但那些顶多也就是宫内的宫人,这个可就不一样了。
“你要真想扶持他坐稳皇位,可得做好心理准备。”辛墨给自己倒了杯浓茶仰头一饮而尽,喟叹一声再道:“已经有人瞄上了小皇帝的身世。”
南流景沉吟片刻,左顾言它地道句“多加点糖,等我下次来试”后,拉开房门扬长而去。
收到这个消息没多久,谣言开始愈演愈烈,从“当今皇上的生母不过是个妓/子”到“皇上并非先帝之子”不过半日光景就已传进宫中,甚至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太监宫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萧晚卿早上去给母妃请安,听到这些谣传,想起让自己抄女诫的南流景,撇撇嘴暗骂了句“活该”。
“皇上要真不是先帝的孩子,那先帝岂不是……”
“你们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正走到御花园内,听到几个洒扫小太监将话题引向父皇,萧晚卿当即板着脸大步上前呵斥,吓得小太监们麻溜儿地跪了一圈。
“谁给你们这么大胆子敢诬蔑先帝!清梦,给我打烂他们的嘴!打完了再送去慎刑司!”
御花园内顿时响起一片求饶声,间或夹杂了啪/啪巴掌响。
萧七下了朝经过御花园,正准备去书房,就听假山另一边几个太监的议论,脸色蓦地一沉,正想出声就又听到萧晚卿的怒骂,诧异地眨了眨眼。
前世,萧晚卿最后还是跟着德妃去了云州,也因此并无太多接触。
只知道她三年后嫁给了一个新科进士,头一年夫妻还算和睦恩爱,萧晚卿更是将云州大半的治理权都交给了那人,可是到了第二年,那个男人就抱回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将她生生气死在病榻上。
德妃早年丧子后又丧女,直接疯了,后来还是她哥哥一家将她接了回去,之后的事就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在他死的那年,德妃又独自返回云州一刀杀了气死她女儿的狗杂种。
……这母女俩本质上都不是坏人,只是不喜欢南流景罢了。
萧七听着御花园内遍地哀嚎摇了摇头,转身打算偷偷离开,谁知刚拐过假山就跟怒气难消要去找母妃告状的萧晚卿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萧晚卿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他身上的龙袍看了许久才知道,这就是她那从没见过面的皇弟,那他刚才……
萧晚卿瞥了眼他转出来的地方,那些小太监的话想必都听见了,既然听见,他还不拿出点皇帝威仪来惩治这些人?
真是没用,活该是南流景的傀儡木偶。
“你别误会,本公主只是不想有人污辱父皇罢了。”萧晚卿淡扫他两眼,扬了扬下巴解释。
见他低着头半天不出声,瞬间想起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的南流景,恨铁不成钢地骂:“我说你好歹也是咱们萧家的人,能不能别事事都听外人的,要知道南越还是咱们萧家的南越。”
他得懂得反抗,别什么都听南流景那个妖女的,只有这样,南越的江山还能有点救活的希望。
“外人?公主是在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