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再访桃花寺
桃花寺还在,桃花已经落光。
桃花寺里很冷清,大殿更显空寂。
人是很渺小的,可人与人凑在一起,连佛寺都会变得热闹。人散了,佛寺才又回归三界外。
然智大师还是几个月前的样子,好像没有老一分,也不曾年轻一分。
他说河渠都修好了,很牢固,今年不用担心发大水了。
可是桃花井干了。
先前投井的女子被捞上来的第二天,井就干了,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夜之间就没了。
所以这桃花井也不再用了。
吴一北问然智道:“那女子到底是因何事投井?”
然智大师道:“那女子家离寺庙有几十里,我们找不到她家,就把她抬去了衙门,还是她村子里的人认出了她,又叫家里人来抬走了。”
村子里的人说,她本来快要出嫁了,婚事是家里给定的,要把她嫁给村里那个老光棍。
她不愿意,被打了几顿,老实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找不见人了。
“原来是跑到寺庙来了,跑这么远,难怪找不到。”
女子投井的第二天,井水就干了。
附近已经有了关于桃花井女鬼的故事。
周围的人都说,每到午夜时分,这桃花井里,就会又充满水,像以前一样,水又清又凉,然后那个投井死了的女子就会浑身湿淋淋地从井里爬出来,穿上她脱在井边的鞋。
也许正是因为这鬼故事,来桃花寺的香客少了很多。
小孩子们却突然对这里有了兴趣,常常一大群或站或蹲在寺墙外,看谁敢进寺来看看桃花井,谁若是敢往井里扔石子,就是胆子最大的。
胆子最大的也没有奖励,但这一个称号就足够孩子们鼓起勇气冒险。
桃花井一下子就从人人称赞的名井变成了受诅咒的闹鬼的井。
“所以来寺的人也少了。”然智大师道。
沈如衿看着然智淡然的脸,问道:“然智大师,您听了这些话,看到这些事,不会难过吗?”
然智大师合掌说道:“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可他说完这话,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盛开的桃花,开得热闹而嘈杂。
桃花满枝时灿烂得叫人感到难以靠近,花落后的桃树却安静得吸引人,就像河渠吸引水。桃花太吵闹,桃花枝却静得一声不吭。
看桃花时,人是人,桃花是桃花;看桃枝时,人会觉得自己不是平时的自己,桃枝也不仅仅是桃枝了。它真正变成了活的,无言地生长着,就好像它是流动着的,人看着它,就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所以人看桃花的时候可以赞叹桃花的美,看桃枝的时候却是不说话的。
他们三人看着桃花落光的枝芽,很久很久,无言。
桃花井的确已经干了,可院子还很干净,除了有些萧条,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然智先开口道:“二位这次来,可否多留几日再走?”
沈如衿道:“承蒙大师好意,只是我们有事需要尽快赶回,下午便得走了。”
然智道:“既然二位有事,我也不强留。若是以后想起老衲,可一定要来多住几天,随时来都行,如衿香客少了,不必再担心客房不够了。”
吴一北笑道:“还是大师想得开。”
然智道:“老衲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此一件,便是想得开。”
三人都笑了。
吴一北和沈如衿都没想到回去的路程竟这样短。找洛青的路上发生了太多事,现在十几天就顺顺利利地回来,他们反倒不习惯了。
快到洛阳城了,沈如衿的马却走得越来越慢。
吴一北便也放慢了速度,问道:“可是累了?要不要下马歇歇?”
沈如衿道:“我不累,我只是担心,你,你我的事,我爹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有好脸色。”
沈遇德的担忧,她是知道的,可现在赌坊的事还没结束,不好再分心。
吴一北道:“那我们先不告诉沈伯父不就行了?”只要如衿心里有他,他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的,若是她担心沈伯父不同意,就不说,他们俩的事谁也不告诉。
那若是再过几年沈伯父要给她张罗婚事……张罗便张罗,他听她的,她想怎样便怎样。
沈如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吴一北已经在心里把预期降了又降。
沈如衿道:“可我想与爹讲清楚,不然,我担心他会擅自给我定婚事。”
吴一北一下子乐观起来,又不太敢问,便道:“你若是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去说。沈伯父若是生气,我就说是我带坏了你,一切后果我来背。”
沈如衿道:“要背一起背,你我本就是——”
吴一北见她不再往下说,便逗她道:“两情相悦?”
沈如衿笑了笑道:“狼狈为奸。”
吴一北叹道:“哎呀,沈小姐果然是被我给带坏了,这下沈伯父还不得杀了我?”
沈如衿又正色道:“施先生那边呢?”
吴一北道:“我师父应该不用担心,他对我向来没什么要求,不过……我师姐师妹什么反应我就猜不到了。”
一想到要跟施亭林和施亭云说这件事,吴一北的头都大了。
沈如衿道:“地下赌坊的事还没有解决,太引人注目不方便。”
吴一北道:“那等把这档子事解决后再说吧?”
沈如衿想了想,道:“这样最稳妥。”
两人商定了,他们的事先跟所有人保密,等把赌坊这个大麻烦解决后,再解决这个麻烦。
“可惜啊,”吴一北道,“回去以后就不能时时刻刻待在沈小姐身边了。”
沈如衿知道他又开始油嘴滑舌,便道:“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了。”
吴一北道:“不一样啊,若是沈小姐再做噩梦,梦里被教书先生骂可怎么办?”
沈如衿被他说得脸红,老老实实说道:“我已经不做噩梦了。”
吴一北笑道:“我知道,只是我舍不得你。”
沈如衿一扬鞭,骑马飞快往前跑去。
一到白天,沈如衿就又会顾忌这顾忌那,吴一北便忍不住总想逗逗她。
前面就是洛阳城,她也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吴一北本不必着急。
可他就是急。
所以他也一夹马肚子,对马道:“快些跑,咱们去追前面那个人!”
他们这次回来,沈府里喜庆得跟过年一样。
沈遇德满面春风,立刻便要人安排酒菜,被吴一北和沈如衿好说歹说给劝下了,吴一北说沈如衿病初愈,路上又赶得急,已经乏了,就不必张罗了,沈如衿说吴一北还赶着回去拜见师父,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还是让他先回去休息吧。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沈遇德说不过他们,便妥协了,说明天,明天吴贤侄一定要跟施兄一起来,把能叫来的都叫来,人越多越好。
吴一北推辞不过,只得答应。
吴一北又在沈府喝了几杯茶,沈遇德这才肯放他走。
离了沈府,吴一北又来到范府找济纯斐,想将他与沈如衿在丑山下找到的毒粉交给她。
到了范府一问,济纯斐现已住在离此处不远的客栈。
济纯斐见了纸包,面露喜色地接了。
吴一北道:“怎么不在范府,跑来住客栈?”
济纯斐道:“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他们。”
“你与范小姐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也不能太过分。”
吴一北想不通在好朋友家住段日子怎么就过分了,济纯斐又问他道:“沈小姐可已全好了?”
吴一北道:“她身子还有些虚弱,回来了再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鬼门劝客洛青真是名不虚传,”济纯斐说着已经打开装有毒药的纸包,“自你们走后,我便一直在研究那盆昙花,想做解药,可是总也不成功。地下赌坊的毒药也很厉害,不过我已找到解毒的方法,只要医治及时,就不会伤及性命。”
吴一北道:“那可太好了,济姑娘,恐怕以后还要你帮忙。”
吴一北便将地下赌坊的事告诉了她。
济纯斐道:“你带回来的这毒,我还得再看看,也许是与地下赌坊发现的不一样的毒。对了,你们是如何让洛青答应给沈小姐解毒的?”
吴一北便将凌凝和吕护的事简单一说,又挑着把金三瑜和洛姑娘的事说了。
济纯斐道:“若是能把洛先生请来就好了,这样一来,地下赌坊的人不管使什么毒都不用怕了。”
吴一北道:“即使洛先生肯来,也绝对不肯再研究这些东西。他虽然跟着金兄走了,也多半是因为洛姑娘嫁给了他,洛先生肯不肯救金三瑜的叔父,还不一定。他现在就是一心刻章子写字了。”
济纯斐道:“只是可惜了他的医术,若是能拜他为师——”
“他就是收你为徒,也是要你刻章子,不会教你医术的。”
济纯斐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真可惜。”
吴一北道:“可惜什么?济姑娘你的医术也很高超啊。”
济纯斐道:“跟洛青比起来可差远了。”
吴一北道:“洛先生行了一辈子医,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济纯斐道:“不,洛青年轻时就是神医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进了死胡同,吴一北便道:“不说这个了,明日沈伯父要设席大宴宾客,你同范小姐一起来吧。”
济纯斐道:“方才沈员外已经派人来请过了,不过明天我们有事,去不了。”
吴一北顺着问道:“有什么事?”
济纯斐道:“是你管不了的事,所以你不必问。”
吴一北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济纯斐看了他一眼,道:“明天李家就带着聘礼去范府了,你管不管得了?”
吴一北道:“我还真管不了。”
济纯斐道:“所以叫你不必问。”
她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得很坏,已不想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