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告白
沈如衿却似乎松了口气，道：“比我想得还多一个月。”
吴一北心里难受得不行，道：“明天我们就去找洛青，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沈如衿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不过我看还是我估计得更准些。”
吴一北忙道：“你别害怕，我们一定能找到洛青，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治好。”
他简直恨死自己笨嘴拙舌。
沈如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还是现在就跟你说清楚的好。若是我们暂时找不到洛青，我再像今晚这样的时候，你不要这么担心了，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沈如衿这几句话，又是“活”又是“死”的，把吴一北听得心惊肉跳说不出话来，唯有心疼而已。
沈如衿又笑道：“况且，吴公子聪明过人，我怕也瞒不了你多久，不如自己先招了。”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身子晃了晃。吴一北想都没想就去扶她的肩膀，沈如衿支撑不住，往吴一北的方向倒去，吴一北便顺势抱住了她。
吴一北当然知道自己应该马上放开，可他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沈如衿瘦了很多。
那天他们载摔伤了脚的老人回家，当晚睡在一张床上，那时吴一北误抱了沈如衿的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样瘦。
他就这么一直抱着，沈如衿的胳膊也被他圈在怀里。沈如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好像已经过了太久了。也许天都快亮了，也许才不过几秒钟。
吴一北慢慢地放开了沈如衿，说道：
“我送你去隔壁房间吧。”
事已至此，吴一北不等沈如衿说什么就重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起来出了房门。
他只抱过小孩子，而小孩子都不是这样抱的，所以他是第一次这样抱人。所以他抱得很僵硬，走得又慢，沈如衿只能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吴一北小心地把沈如衿放下，然后自己退到桌子前，窘迫地拣了张凳子坐。
现在该说什么呢？吴一北想，他现在除了这句话，别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沈如衿也许还会继续把自己当朋友，因为她人太好，不忍心伤害任何人的感情。可吴一北知道，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运气好的话，也许沈如衿还不知道。可是已经这么明显了，她不会看不出来吧？
自己还真是趁人之危。
躲也躲不过了，那就好好说出来吧。
吴一北刚打定主意，却听沈如衿道：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
“啊？”吴一北被她这没来由的一句给说懵了，他抬头看了沈如衿一眼，又马上转开了视线。沈如衿仍是笑着的，而且似乎，有些脸红。
咳了那么久，也不奇怪，吴一北想。
沈如衿道：“我的确还有一件事瞒着你，现在我想把它告诉你，虽然今晚我似乎已经说了太多的话。”
吴一北道：“你说吧，我听着呢。而且，我其实也还有一件事瞒着你。”
沈如衿道：“你还记得之前我们送摔伤腿的老人回家那天吗？”
吴一北点点头。
沈如衿道：“当时只有一张窄床，你要睡稻草，我们还怄气来着。”想到那时的事，她笑起来。
吴一北也笑道：“我记得，第二天早上你还笑我。”
沈如衿道：“但我没跟你说，其实那天早上，是我先醒了。”
那天早上，沈如衿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把吴一北吵醒，所以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但没一会儿她就又睁开了眼睛，因为她听见了心跳声。
她的头贴在吴一北的胸口，周围又没有声音，吴一北的心跳声便无比清晰地“咚咚咚”地在她耳边响着。
沈如衿感觉自己脸红了，但因为不愿吵醒吴一北，所以还是继续装睡，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咚，咚咚。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加入了进来。
咚咚，咚咚，咚咚。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和吴一北的心跳声合在一起了，就好像两个人的心也变成了同一个，整齐地“咚咚，咚咚，咚咚”，那么有力又热烈，简直想在诉说什么。
沈如衿道：“刚才我，我也听见了。”
吴一北此刻只感觉自己的脸热乎乎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脏也猛烈地跳起来，而且声音特别大，大到他担心连如衿都能听到。
沈如衿继续道：“其实我那天装睡，不全是因为怕吵醒你，也是想再多听一会儿。”
吴一北站了起来。
“说这些话还真挺肉麻的。”沈如衿笑道。
吴一北看着她。
沈如衿不像是在说谎。就算是说谎，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那么，她说的都是真的了。
吴一北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响。他太高兴了，他确信自己此刻连一句囫囵话也想不出来。
刚才被吴一北抱住的时候，沈如衿只感觉心里满满的，可现在她见吴一北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便以为是自己吓到他了。
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往往会变得多疑起来。
沈如衿开始怀疑自己想错了，也许吴一北真的只是把自己当成好朋友。她又想起那晚在融春苑门口遇见他的事，忽然慌张起来。自己也许真的误会了。
“若是我自作多情，”她勉强笑了笑，“你就当我在说笑吧。”
“不是——”
吴一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可能是同手同脚走过去的，但就算他是一步跳过去的，他也不顾上了。
吴一北握住了沈如衿的手：“不肉麻，一点儿也不肉麻。你没在说笑是不是？我可都当真了。”
吴一北现在连思考都十分困难了。
过去的事情都混杂在一起，像临死前各种回忆一幕幕浮现出来逼人去看。
他想说的话都只能想到一半，另一半怎么都想不到该怎么说。
他仿佛看到了今年冬天沈如衿送他的红梅，沈府园子里的昙花，死在月光下的那只白猫，还有月光下的沈如衿，烛光下的沈如衿，阳光下的沈如衿，坐在酒楼靠窗一桌的如衿安，淋雨的沈如衿……忽而他所能想到的，就只剩下沈如衿。
吴一北想起了很多事，他想把这些都告诉沈如衿，可是，该怎么说呢？又该先从哪里说起呢？
好像一道闪电劈中他这块木头，他突然想到了。
说起来已经是正月十五那天的事了。
那天晚上，吴一北应她之邀同去看灯。后来他们遇见了范依鹤和济纯斐，范小姐和她比赛猜灯谜。他们猜谜的速度是那样快，很快其他人都纷纷被淘汰出局，只剩下她们两个。
那时吴一北看着沈如衿和范小姐，不情愿地想，若是今天来的是范公子，不知他和她会有多般配。
他正这么想着，出谜人便喊出了最后一题的谜面。
吴一北因为怀着心事，所以不由自主把谜面往自己身上套，他觉得这谜面的后半句简直就是在说自己。
然后他便听见如衿和范依鹤一同说出谜底。
伴随着周围人的欢呼声，吴一北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桥上三星伴月，桥下一心会友。
吴一北想到了正月十五的这个谜，可吴一北什么都没有说。
自古以来，描写爱情的诗词歌赋已太多太多。
其实远不用这么麻烦的，因为爱本身是不必依靠文字的技巧和音乐的旋律来表达的，对爱的感慨可以华丽繁复到缀满珠翠，但对那一个特定的人所表达的爱则需返璞归真。
所以吴一北只是握住了沈如衿的手。
这一握不要紧，倒让他想起了很多其他的事。
比如融春苑、海棠姑娘和“七个绝色佳丽”。
于是他便都说了出来。
“我去融春苑是为了找海棠姑娘，没有什么绝色佳丽。”
他见沈如衿疑惑地看着自己，又忙道：“我是说那次你在融春苑外看见的，我，我刚从融春苑出来，其实，我是去找海棠姑娘，她知道洛青的下落，所以我必须三天不洗脸，然后，然后很多人就都说我在融春苑安了家，但我没有，我只是为了找洛青，可是她一直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只能一直去，所以，所以——”
沈如衿笑道：“所以我什么都没问。”
等吴一北终于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庆幸的同时，一股感激的暖流从心底涌起来。
沈如衿又道：“不过我不问，却不是因为相信你，而是因为我觉得我没有资格问你这种事。”
她抬眼看向他：“我们是朋友，在‘朋友’这个范围内，怎样都可以，但我知道我不能越界。所以你不告诉我的事，我就不问。其实那时我真的以为，我们只能是朋友了。”
吴一北道：“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害怕保护不了你，后来我的名声又变得很糟，就更不敢妄想了。”
沈如衿握住他的手道：“名声有什么关系？”
吴一北回握住她的：“有关系，因为你我才变得小心翼翼，在遇见你之前，什么都没关系。”
“遇见我之后也没关系，现在没关系，以后也没关系。”
“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海棠姑娘的事，是怕你自责，但后来不说，却还有别的原因。因为我以为你不在乎，因为你从没问过。你不在乎，我就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因为那时我还在‘朋友’的范围里面，我以为我不能越界。”
吴一北道：“也许那时我希望的就是你越界。”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吴一北已经想问沈如衿很久了，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现在似乎可以问了，可他终于还是没有问。沈如衿对自己的看法，他既想知道，又怕知道。
还是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
他的确应该再勇敢些。
这句话吴一北还是没有问出口的另一个原因，是今晚他们两个说出的肉麻话已经足够多。
但话还是要说的，肉麻也要说，不然，人也就不是人了。
肉麻话要说，却不是现在说，因为天真的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