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中毒
初春时分，天气乍暖还寒，风还带着刺骨的凉意。此时草木尚未复苏，郊外城内仍是一片萧瑟荒凉之景，到了夜间，月光把光秃的枝丫的影子打在白墙上，尖细的黑色树枝似干瘦的鬼魅，挣扎着往上抓挠。
距离正月十五，已经过去了十日。
酒一向饮得最多、话也一向说得最多的吴一北，此刻酒也不饮了，话也不说了，正躺在房顶上，神情严肃地看着手中的请柬。
天已黑了，请柬上的字早就看不清了。
他痴痴地盯着，自然不是在读。
他已经读了一整天了。
他躲了沈沈如衿十天，今天又收到了她亲笔写的请柬，请他去喝酒，可这越发让他没有脸面去见他。
沈如衿亲手写请柬请他，这本是值得开心的事，可他就是笑不出来。
因为他已经没脸见她了。
两个时辰以前，师姐看不下去了，对他说道：“你就是不肯去，好歹也告诉人家一声。这样晾她一整天，实是不该。”
吴一北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不知道见了沈如衿该说什么。
对他来说，不论怎么向沈如衿解释，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但师姐说得没错，她已经亲自找过自己多次，还下了这么正式的帖子请自己，自己不能再一直躲下去了。
可是……
他还在犹豫，但见小星冲进门来，冲自己喊道：
“吴公子，我家小姐他出事了！”
吴一北闻言，心猛地一沉，急忙把请柬收进怀里，从房顶跃下便往外跑。
施亭林就在院子里，见出了事，也跟了上去，但她步子不如吴一北快，所以很快就被落在了后面。
一路上吴一北心乱如麻，一会儿想，若是沈如衿出事的时候自己在场，不管是来寻仇的还是惹事的，总能帮上点忙；一会儿又想，沈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难不成就这么简单被人给欺负了？
可不是之前赌坊的人来寻仇吧？
想到这里，他更是觉得大事不妙，便加快步子往沈府奔去。
到了沈府，他也不等下人禀报，直奔沈如衿房间。上得二楼，他着急地推开门。
沈如衿房里站了很多人，都转过身来看他。
可吴一北只看见了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沈如衿。
站在最前面的一人一副郎中打扮，吴一北忙道：
“沈小姐这是怎么了？”
对方不回答，却是看向了旁边一人。
吴一北这才认出这人正是沈如衿的父亲沈遇德。他急忙要行礼，却被对方打断：
“吴贤侄啊，这些客套就不必了。”他看起来虽着急却不慌乱。”
吴一北道：“沈伯父，出了什么事？”
沈遇德长叹一声，说道：“我已找了三位郎中，均不知道我儿得了什么病。”
说话间，第四位郎中也来了。可他也像前面三位一样，只是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第五位郎中已到。不是别个，却是正月十五那晚同范依鹤一同离开的济纯斐。
济纯斐身着一袭青色长裙，背了个药箱，两只袖子却捋起，露出光洁的小臂。她的头发也全部挽起，发髻上插了一支簪子，却是插得随随便便、歪歪斜斜。
众人都自觉给她让出一条路。她将药箱放下，同第四位郎中一样，望闻问切四步下来，眉头皱得更紧。
纯斐道：“沈小姐像是中了毒，只是不知这毒的来源。”她说着，从不知什么地方抽出一根针来，扎在沈如衿穴位上。不一会儿，沈如衿慢慢醒了过来。
沈遇德忙上前问道：“孩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如衿苦笑道：“不知为何，只觉全身酸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沈遇德道：“难不成你的内力尽失？”
沈如衿开口想要答话，结果还没说出一个字，便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吴一北被吓了一跳，看到血没有立刻便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道沈如衿中的不是之前害死了两个人的毒。
沈遇德大怒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下毒加害我女儿！来人！给我把全府上下的人都叫到前院去，我要挨个审问！”
济纯斐道：“沈员外且慢。审问的事先不急，眼下要紧的是救沈小姐。方才沈小姐吐出来的血呈鲜红色，而不是黑色，可见这毒已经在他体内扎了根，又很狡猾，只是让他吐血，却吐不出毒。现在必须马上把一部分毒血先逼出来。”
一席话把包括吴一北在内的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
纯斐打开了药箱，从中拿出一个棕色的卷筒样式的布包，展开来，里面插着大小、粗细不等的几十根针。
师姐此时匆匆赶到，她见屋内所有人俱是神色凝重，还带着明显的怒气，再看坐在床上的沈如衿，显然已经没什么力气，虽然靠着枕头，还是有些坐不稳的样子，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便安静地站到吴一北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膀。
吴一北紧紧握了握师姐的手，没有看她。
纯斐从布包中取出一根针，将其刺入沈如衿的左耳耳尖，又在耳甲处扎了一针，随后又陆续刺入七根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纯斐开始运针。
第三次运针开始不久，沈如衿急忙拿帕子捂住了嘴咳嗽起来。
小星给她另换了干净帕子，把染血的帕子递给纯斐。大家都看得分明，吐出来的血是黑的。
第四次运针的时候，沈如衿又开始吐血，但血量不像之前那么多，而且吐出来的血又是鲜红。
第四次运针还没有结束，她就昏了过去。
吴一北往前走了一步，但纯斐和小星已经把沈如衿扶住了，便又退回原处。
“沈小姐此时身子虚弱以至昏倒，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运针了，现在结束即可。”纯斐说着，快速把针一一取下，又从药箱里另拿出一个布包把这些针插了进去。
吴一北见沈如衿最后吐的都是鲜血，以为纯斐已经把她治好了，便道：“沈小姐现在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纯斐却摇摇头：“我只是尽我所能帮她逼出一部分毒，用这笨法子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沈遇德道：“难道这毒就无人可解？”
纯斐沉吟半晌，道：“也许有个人可以。”
“谁？”
“不知你们谁听说过鬼门劝客洛青？”
吴一北听了，忙道：“据说他什么病都能治，连断了半个月的腿都能接上，不过此人最擅长的还是从鬼门关把人救回来，所以才有了鬼门劝客的名号。”
纯斐道：“一个人成名后的传言一般是不可信的，可关于洛青的传言，却极有可能是真的。”
沈遇德道：“这位洛青真的能救我女儿性命？”
纯斐道：“我不敢保证，不过若是连他都不能，这世上就没有人能了。刚才若是他在场，说不定沈小姐根本就不会武功尽失。不过，就算他在场，也不一定愿意救她。”
沈遇德道：“这是为何？”
纯斐转头对吴一北说道：“你既然知道他这个人，自然也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救人了吧？”
吴一北点点头：“听说七年前他就归隐山林，再不过问人间事，而且谢绝一切登门求医的人。”
师姐问：“那这些被拒之门外的人，难道不会怨恨，转而报复他么？”
吴一北摇摇头：“他们不敢。这个怪医能救人也能杀人，得罪他的人，都死得很惨。”
沈遇德叹了口气，说道：“那可如何是好啊。”
纯斐道：“要救沈小姐的命，我只知道有这一条路，别的，恕我爱莫能助了。”
沈遇德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总归要试一试。”
纯斐又道：“安全起见，还望沈员外立刻查一下家中用人，说不定可以找到下毒的同党。”
沈遇德道：“此事我已叫管家去办，等如衿醒后——”
他话未说完，沈如衿便又咳嗽起来。
纯斐等她止住咳，才问：“沈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如衿道：“还是使不上力气。”
纯斐点点头，又对众人道：“先让沈小姐好好休息吧，洛青的事稍后再说。”
吴一北忍不住往沈如衿的方向迈了一步，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如衿却笑了，她说话时声音还是很沙哑：“吴，吴公子……”
吴一北不知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急忙往前探身，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你，你这菩萨……还真难请……”
吴一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是在说请柬的事，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沈如衿费力地点点头，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
吴一北急忙道：“你好生休息，不要说话了。”
沈如衿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济纯斐道：“我们先都出去吧，让沈小姐休息。”
沈如衿起初不肯，仍要坐着，可只觉眼皮一阵阵地发沉，身上也一点力气都没有，便重新躺了回去，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管家问完话回来，没查出可疑的人。沈如衿也被移至其他房间。
纯斐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问小星道：“沈小姐大约是何时昏倒的？”
小星道：“大概是卯时左右。今日我们小姐约了吴公子，所以一直等在房内，不曾出去。后来因为吴公子一直没来，我担心酒菜凉了，就想去问问要不要再热一热，结果就看到我小姐子晕倒在桌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就急忙去找老爷了。”
吴一北只恨自己没能早些过来，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只有强忍自责问道：“你进屋的时候看到有别人没有？”
小星道：“房内除了我们小姐外，就没有别人了。”
沈遇德道：“方才管家都一一问过了，如衿吃过的东西里都没有验出毒来。”
小星问道：“老爷，会不会是有人放毒烟？”
沈遇德道：“有可能，可是以如衿的武功，如果有人悄悄靠近，不会察觉不到。”
纯斐还在房内转来转去，她问道：“这屋内有什么东西是最近刚放进来的吗？”
小星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小姐房内有什么东西我最清楚，近日却不曾有新东西。”
纯斐又看了看，忽然问道：“那，这屋里最近可有搬出去过什么东西？比如说，”她指向靠窗的架子，“这上面原来摆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