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后会有期
三天后,云家楼,凌凝还没有来。
吴一北和沈如衿相对坐了,一个对着窗外出神,一个盯着酒杯发愣。
再有两日,便是重阳了。案子告破,街上顿时热闹起来,云家楼的生意更好了。除了他们这一桌外,其他桌上的客人们都兴高采烈,高兴得如过年一般。
吴一北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问沈如衿道:
“那日从林念斋买的点心,可分完了?”
沈如衿笑道:“还没有呢。别人知道这点心是从开赌坊做毒药的铺子买的,都不敢要,今早我来之前,还有许多没有分出去。”
“那铺子的点心味道不错,以后吃不到了,还怪可惜的。”
“吴公子若是肯帮忙,我回去就派人将剩下的点心都送过去。”
“不必了,”吴一北苦笑,“点心虽然好吃,连吃三天,也会腻的。何况之前你送来的那些还没有吃完。”
沈如衿道:“吴公子方才不是在担心吃不完的点心吧?”
“那倒不是,只是衙门还没有查到林念斋是怎么制毒的,除了三块有毒的点心,别的什么也没找出来。”
“你是怀疑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不是怀疑,是肯定。否则赚来的钱都被运到哪里去了?”
“也许在其他地方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地下赌坊。”
“我们不知道,凌凝不知道,衙门的人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这赌坊到底牵涉了多少人。”
“他们知道是我们坏了他们的事,一定会来报复。”
“做都做了,还怕他们报复不成?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吴公子果然英勇。”
吴一北道:“不过我知道,你方才烦恼的也不是这个。”
沈如衿道:“吴公子知道我在烦恼什么?”
吴一北道:“我早已听说,王五的妻子后来承认了丈夫去赌坊的事。”
沈如衿被说中心事,只好道:“案子结了,她撒的谎便瞒不住了。”
“其实她本可以一口咬定不知道丈夫赌博的事,可她还是说了,说明她不想把错都归到王五头上,也是在惩罚自己没有及时阻止吧。”
“王五要去赌,她又怎么阻止得了呢?她说出来,也许是不想所有人都怪罪王五吧。”
“她也该被怪罪,若是她早把真相说出来,我们也能早点找到线索。”
“她也有苦衷的,况且,她还有个那么小的女儿。”
“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人犯错都是迫不得已?”
沈如衿还没说话,凌凝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吴一北问道:“衙门的赏金你已领到了?”
凌凝嘿嘿一笑:“够我一个月的酒钱了。”
“不过,我这次可是帮你们的忙。你们之前闹过一回赌坊,赌坊的人都认识你们了,我才勉为其难出马帮你们的,所以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这好说,”吴一北道,“你先把官府给你的银子拿出来,我们平分,然后我们再算别的。”
“不行,衙门赏的银子是因为我帮了他们的忙,跟我帮你们的忙不是一回事,”凌凝已坐了下来,又道,“而且我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吴一北故意不去理他,对沈如衿说道:“现在就是不知道王五的头去了哪里。”
“我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啊,”凌凝道,“今天早上我去领赏钱的时候,便有个人去衙门自首,还拿着个包袱,一打开,里面滚出个人头来。你们猜那是谁的人头?”
“你要说就好好说,别再跟个说书的似的。”吴一北忍不过,一拳打在他肩膀上。
沈如衿:“可是王五的?”
凌凝白了吴一北一眼,往沈如衿坐的方向挪了挪凳子,继续说道:“原来那个人头啊,就是那具无头尸体,也就是王五的!说起这头颅啊,果然也是白花花的,像是血全部被吸干了一样,连嘴唇也是白的,唯独一双眼睛睁着,红彤彤的,连在头上的那半截脖子啊,整个都被血染黑了,我看了一眼简直要吐——”
“这么恶心你就别说了,抓紧说后来怎么了!”
吴一北作势又要打他,凌凝也作势躲了躲,笑嘻嘻道:“以前也不知道是谁,对这种事最感兴趣,怎么现在反而嫌恶心了……好了我讲我讲,我继续讲,”他看吴一北真的快生气了,就不再逗他,又道,“这人是个樵夫,他是在城外遇到王五的,当时王五还没死,疯疯癫癫的,皮肤雪白,张着血盆大口冲着他就过去了,把他吓了一大跳,以为遇见鬼了。情急之下他就手起刀落把王五的头给砍了下来。”
“为何要下杀手?”沈如衿不认同地皱眉道。
“王五那时候已经不像个人了,跟鬼一般,他害怕呀。而且,他说以前听鬼故事,有人死了以后,只要头还在,就会又活过来。他怕王五会死而复生,就把王五的头拿布包了,跑到深山里找了个地方埋了。后来他想来想去,觉得事情实在古怪,就把这事告诉了家里人,他妻子一听就让他赶紧去报官,他就把人头重新挖出来,带着人头去了衙门。”
“那衙门的人是怎么处置他的?”吴一北问。
“还能怎么办?他是自卫,况且王五当时已经中毒必死无疑,所以只叫他挨了二十板子,罚了几两银子就放他走了。”
“即使是自卫,把对方打晕就好,怎么能一刀砍死?”沈如衿摇头道。
凌凝道:“那樵夫怕被咬到,除了砍柴用的刀外又没别的东西可打,要是换做我,也会砍下去的。”
“你得了吧,你根本提不动刀。”吴一北道。
“你今天吃火药了?”凌凝佯装要摔筷子,犹豫了一下,转而去夹了块肉,不再理他,自己吃起来。
吴一北问沈如衿道:“还去王五家看看吗?”
“不去了,我们去了,她一定更难堪,”沈如衿淡淡笑了笑,站了起来,“我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吴公子,凌公子,再会。”
“我跟你一起啊。”吴一北也站起来。
“不用了,你陪着凌公子吧,我没事。”
沈如衿走后,吴一北也没了心情。只有凌凝还吃得津津有味,一大坛酒几乎全被他自己喝了。
“你这个朋友也太扫人兴了,”凌凝道,“还怪上那个樵夫了。他当时要是不砍,万一王五把他给杀了怎么办?”
“如果是沈如衿的话,她就是被王五给杀了,也不愿杀王五吧。”吴一北缓缓道。
“那你可得小心些,别让她干出这种傻事。她若是不阻止王五,王五再去杀了别人,她这不就是愚善了?看她的装束,他定然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姐,以为世间全是好人,时时刻刻愿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说起来还怪可笑的,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人呢,对世间一切都充满关爱,那爱多得呀,简直怎么用都用不完。可像我们这种人呢,一路摸爬滚打活下来了,我们见别人踩死蚂蚁不会难过,可是也不从不害人,别人看我们却是一百个、一千个不顺眼,又说我们不君子又说我们没风度,可他们也不想想,我们若是对谁都好,见了谁都不设防,不是早就死了?现在来怪我们不儒雅好算计,我们无处可去无钱可花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帮一点忙。”
“从前的事还提它干嘛,”吴一北道,“你什么时候走?”
凌凝笑道:“我才刚来几天,你就要赶我走啊?”
“我就算不赶你,你也是要走的。”
凌凝点点头:“这次我打算往南走,一直走到天边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热不热闹。”
“路上小心,别为了凑热闹连命都不要了。”
“命哪里有凑热闹重要?”凌凝道,“唉,我看这里就不够热闹,虽然酒是好酒。”
吴一北知道,凌凝这是要走了,便道:“我却嫌这里太吵,正想走呢。”
“那就走吧,喝完这杯酒,我也要走了,”凌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杯底给吴一北看,“酒也喝了,朋友也见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朋友分别了还可能再见,人死了却再也不能与活人相见了。
沈如衿的心里乱得很,像是有蟋蟀在心里跳来跳去,静不下来。她棋谱看不下去,花也赏不下去,只是在房中踱步,坐立难安。
让她难安的不仅是王五的事,还有吴一北的事。
她到底没把吴一北烦恼的事问出来。方才他虽说了自己是担心赌坊的背后主谋没有捉到,但他既然不怕报复,又怎么会为这事烦恼?所以他一定是在撒谎。
沈如衿不喜欢这样。她不介意吴一北说话轻浮,至少没有那么介意。
她也知道吴一北既然会调查这个案子,就不会是坏人。
上次吴一北跑到花园里才捉猫,沈如衿便感觉对方心里有烦恼,可是他不说,她也不好直接问。
近几日她却越发沉不住气了。
她并非以圣人自居,她只希望自己能尽量帮助别人,又不打扰别人。可是吴一北越不告诉她,她不仅没有就此打消问的念头,反而越想知道是什么让对方不开心。
花园里的昙花,算着日子也该开放了,却一连几天不见动静。
沈如衿想着,等花开的时候,吴一北也许能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