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阿祾伯父的故事21
这日一早起来,抬眼就见日光为层云遮蔽,天色灰蒙蒙的。远不及往日里轻快的云朵此时也沉重了许多,低低地垂下很难不让人感到沉闷。
再等到用过午膳,豆大的雨滴先是一粒一粒掉落下来,紧接着加快了速度连缀而成了一条条与天空相连的丝线,没过多久便是大片的雨幕哗啦啦地垂落在地。
今日是要往郑国公府去看望唐然的小侄子,魏瑾打断了唐然安静赏雨的兴致带着她出了东宫、上了马车,往郑国公府去了。
对郑国公府这个岳家,魏瑾还是很有好感的。这里有着他从小向往的温馨的家庭氛围,那是自童年起带着幼弟在深宫中挣扎的他最渴望的东西。如今他能作为郑国公府的女婿成为这个温馨家庭中的一份子,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众人都围在那个小小的生命身边,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吸引这个小孩子的注意,引得那肉乎乎的小脸上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魏瑾见那个胖乎乎的小娃伸出短短的手臂努力向自己爬过来的时候,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手感真好。
“哇,阿诚好像比之前更可爱了耶。”唐然揪着侄子的小手,轻轻地摇啊摇。
“是啊。”低垂着眉眼看不清表情的魏瑾轻声附和道。
这时唐桐说起来孩子的话题,又引来了郑国公夫人的催促。她说话的时候对着唐桐,可眼神却是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魏瑾知道郑国公夫人是担心阿然不能尽快诞下子嗣的话会导致她地位不稳,他理解这位母亲的心情,却也对岳母的这种不信任感到不快。
阿然是给他多年灰暗生活中带来色彩的人,也是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这样好的姑娘,他怎么忍心去伤害她呢?
没有人不喜欢孩子们承欢膝下,可一想到阿然要受十月怀胎之苦,又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他就更心疼了。更何况他们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这山河天下之人,他很难不担心他与阿然诞下的孩子承担不起这份过于沉重且巨大的责任。
子嗣固然重要,可阿然对他来说是比子嗣更重要的人。
垂下眸去故意无视郑国公夫人的视线时,魏瑾已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等他坐稳这皇位,就从宗室里挑选出聪颖能干的孩子过继过来,立为太子,承继天下。至于亲生子,那就看上天是否给了他这样的缘分吧。
魏瑾暗下决心后,随即看向正在笑闹的众人,可他在一旁静立的样子似乎透出几分落寞。
总是被魏瑾带在身边,对他各种状态最为熟悉的唐然首先觉察出了他的异常。她侧着头不解地看向魏瑾,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关心道:“你怎么了呀?”
魏瑾淡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唐然的脑袋:“没什么。”
这个回答让唐然更迷糊了。太子哥哥的表情看着就不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啊,总觉得他好像有一点难过。
想到这里,唐然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蜜糖,放进魏瑾手中,仰面一笑:“吃一颗蜜糖就不难过了。”
魏瑾一怔,愣愣地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那颗蜜糖,再抬首时就见唐然跑到郑国公夫人怀里撒娇去了。
小笨蛋的心思居然这么敏锐?魏瑾有些哭笑不得,那丫头是真傻还假傻啊?
“太子殿下。”
不知不觉中,闻泽走到了他身边。魏瑾收起了心思,两人一前一后向府中花园走去。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报,不肯放弃皇位的瑞王眼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逼宫造反。而此举正中魏瑾的下怀,等那时他带人马闯进宫就完全是名正言顺的行为,而他也不会背上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还能借此机会软禁老皇帝。
“豫王会先去京畿大营同你们会合,差不多等黄昏时再以增强城内巡防的理由率兵入城。等瑞王开始行动后,以烟花为信你们即刻入宫护驾。”
整个计划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核心无非就是逼人反叛再赶去救驾,而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把握好这个时机。时间卡得准,那这个计划就是天衣无缝;如果其中一环掉了链子,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话是这样说,但魏瑾的面上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其中的关窍就要麻烦闻将军自己把握了。”
闻泽面色严肃地向魏瑾长作一揖:“请殿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同闻泽交代完后,此趟郑国公府之行最重要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魏瑾陪着唐然待到用过晚饭后才启程回宫。
回宫的马车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车轮在地面上碾过的声音。唐然就坐在窗子旁静静看着魏瑾,面上不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已经盯了我一路了。”原本闭上双目小憩的魏瑾无奈又好笑地睁开眼,“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让你说话。”
“嗯……”唐然迟疑了半晌才细声问道,“你,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
魏瑾一怔,不知唐然为什么会这样问。
“为什么?”
唐然歪着脑袋,贝齿轻咬下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慢吞吞地说道:“就是感觉,你今天好像总是……好像是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我们一样。你和姐夫离开的时候也是,那个背影就好像——”
唐然挠头,正在绞尽脑汁地找寻她知道的可以用来形容那个背影的词汇,魏瑾也不打断她,耐心地等待着。
“啊,就是那种让人抓不住的感觉。”像是配合着自己的话,唐然伸手攥紧了魏瑾的衣袖,眼中不自觉地透出几分惶然,“阿然觉得自己被丢下了。”
是吗?原来当时他的情绪竟然给阿然传递出了这样的感觉吗?
魏瑾覆上那只白皙柔嫩的手,慢慢地将阿然拥入怀中,用行动给了她安慰。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风险很高,如果可以他想尽可能不要卷入太多的人。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提前将阿然送去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待事成之后再接她回来,若是事败,他至少还能保得阿然一生无忧。
可现在阿然所吐露出的心声,在说到自己被丢下的感觉时所表现出来的惶然不安都让他感到难过,让他的内心在动摇。
发自内心地说,他其实更希望阿然能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如何报得大仇,如何坐在天下人的位置上,他希望自己之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有阿然的陪伴。虽然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或许永远都不会了解自己做这一切的意义,但只要有她陪在身边,他就会觉得一切都圆满了。
“阿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魏瑾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之后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唐然感到自己被抱得很紧,好像抱着自己的人也有点担心一样。她将头倚在那人肩上,安心地闭上双眼:“嗯。不管你要去哪里,阿然都陪着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魏瑾内心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一时间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阿然,就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这可是阿然亲口答应的。
即使前方是无尽地狱,他也绝不会放手。
许是上天护佑,太子殿下的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当他看着瑞王被一箭穿心死在老皇帝面前,老皇帝痛苦得泪流满面时,多年来郁积在胸中的块垒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两鬓斑白的衰颓老人甚至都不能怀抱着心爱的儿子恸哭一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不争气的孩子被人粗暴地带走。
魏瑾的心中是极快意的。
这场宫变,最终以老皇帝称病退居而告终,一向看着命不长久的羸弱太子摇身一变成为了真正的掌权者。
被软禁起来的老皇帝也没有支撑太久,不出两月就在那清冷黯然的宫殿中撒手人寰。
皇帝驾崩,一应事务都是准备齐全了的,一切照章办事罢了。
待将这些事理完,魏瑾这位监国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为帝,这一次唐然也仍旧站在他的身边,见证他成为了这永朝最具权势的人。
从此往后,谁也不能也不敢随意作践他身边最重要的人了。他会张开这丰满的羽翼,将他所有在意的人都护在羽翼之下。
三年后。初夏。
一辆普通马车驶进了京城热闹的主街,在人群摊贩间缓慢行驶,好容易才走出喧闹的市集,像宫城的方向驶去。
等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后,一个瘦高的少年从马车上下来。
这少年看起来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身着的碧青色长袍虽是绸缎所制,但细看其上印染的花纹还是京城前几年流行的流水纹。少年身姿挺拔,相貌清俊,眉宇间带着尚未褪尽的稚气,浑身上下透着几分贵气。
少年抬头仰望着高大的宫墙,紧抿着的双唇可以看出此时他有些紧张。
守卫宫门的士兵客气地询问来者的身份,跟随着少年的衣着朴素的老者微躬着身子递过了名帖。
“这位是邺郡凌河郡王的曾孙。”
老者略自豪地报上了家门,确认身份后士兵立马恭敬地请少年入宫。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老者。
“那你就回去吧,陈伯。回去后告诉家里,我一切都好。”
陈伯半是欣慰半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少爷,嘱咐道:“少爷在宫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像是安慰陈伯一般,少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不必担忧,我会很好。”
说罢,少年接过陈伯手中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宫门。
从跨过这道门槛起,少年明白自己已经与清苦却安稳的生活彻底告别了。他将在这重重宫门中,与其他几个孩子一起争夺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嗣子之位——东宫太子。
这条路会艰难、会危险,但既然获得了加入这场争夺的资格,他魏祯就绝不会轻易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