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阿祾家的故事69
这里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冷呢？
魏琂努力睁开自己昏昏沉沉的眼皮，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处。然而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的视野之中唯见风雪肆虐。他意识到自己此时立于风雪之中。
只穿着薄薄一层中衣的魏琂，茫然地看着狂风裹挟着暴雪，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冻在了冰窖里一样。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自己刚才还在战场上呢，怎么现在却只着中衣在风雪之中呢？
好冷啊。
虽不知该往何处去，但他现在想迈出一步去都很困难。
就在魏琂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发现眼前的风雪渐渐停歇下来，眼前的画面也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渐渐出现了一副雪天庭院的场景。
他是身处于某户人家中吗？
风雪呼啸的声音于他耳边散去，一稚嫩的童声自他的身后传来。
“大哥哥，你是谁啊？”
魏琂缓缓将他冻得几乎僵硬的身体转了过去，就见一粉嫩嫩的小姑娘正闪着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望着他。
还不等魏琂作答，小姑娘却“呀”了一声就朝他跑了过来，一边解下自己身上的小斗篷覆到了魏琂的手上。
“大哥哥你怎么就穿得这么单薄啊！快跟我进来，我去找爹爹给你借件衣裳。”
小女孩着急忙慌地冲进了屋子里，都没来得及听到从魏琂嗓子里挤出来的“多谢”二字。很快，小姑娘就拉着一模样儒雅的青年男子从屋里跑了出来，魏琂看着小姑娘指着自己急急道：“爹爹就是他！”
魏琂这才看清那青年男子的面庞，心下暗吃了一惊：来人竟是他的老丈人林峄。原来这是林若晗家啊。
“啊呀，小伙子，就算年纪轻也不应该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啊。”林峄一看也着急了，女儿的小斗篷哪管用啊，赶紧把自己手中的斗篷披到了魏琂的身上，“赶紧进屋暖和暖和吧，我已经让内子去寻衣裳，一会儿就能换上。”
“多谢。”
魏琂并不惊讶于林峄不认识自己。本身这个时间内，他与林家也没有交集。他随着林峄进屋，视线却始终注视着牵着林峄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哪怕是穿着夹棉的衣裳，身形却仍有些瘦弱。面色倒是不错，粉扑扑的甚是可爱。一双漆黑的明眸，一闪一闪的，她的眼中仿佛有着如春日般明媚的光。眉眼间，依稀能见到成年后的林若晗的影子。
魏琂的唇角勾了勾。是小时候的林若晗啊。
像是感觉到魏琂的目光，林峄笑呵呵地介绍说这是他的长女，家中还有一个小儿子。
魏琂正想开口客套上一两句，却不想眼前突然一晃，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意识也渐渐消失了。等他再睁眼时，却发现寒雪不再，所见是一片明媚春光。
此时他正身处一片灿烂的桃花林中，夹道中行数十步看见前方有一座八角亭，亭中有一群小女孩不知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十分热闹。
魏琂本不爱凑热闹，但他此时很想知道自己这是又在什么地方。正举步朝亭子走去，却见亭中一小姑娘有些面熟。再一细观，不由失笑。
这不是林若晗么。
上次见她是四五岁，此时见她长大了些，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此时她正将一抽泣的小女孩护在身后，气鼓鼓地瞪着面前的小女孩。
“……说话别太过分了！”魏琂听林若晗义正辞严道，“庶出的身份又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你凭什么欺负她！”
“我又没有说错话！她母亲不过是个妾，她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这些嫡出的官家小姐在一起？更何况她母亲本就是个狐媚子贱人，她生下的孩子不是小贱人又是什么？”林若晗面前的小姑娘趾高气昂地说着。
林若晗没吭气，只是看向那小姑娘身后的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那女孩是她身后那位庶女的嫡姐，这二人向来不对付。她本来没想掺和到这种麻烦的事情中，可她实在听不下那些阴阳怪气欺负人的言语，这才挺身而出。
什么嫡出庶出，什么了不起的官家小姐，这种聚会真是无趣得很！
魏琂看着林若晗护着那抽泣的小女孩的样子想到她总是照顾着阿祾，给人的感觉特别温暖。原来她从小就是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吗？
“怎么？无话可说了？”
“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林若晗向来不喜与人争吵，今天也不过是看不过去所以多说了两句。她拉过还在哭泣的小女孩就要离开，却感觉没拉动对方。
她疑惑地转头看去，就见那抽哒哒的姑娘弱弱地说道：“……我，我不想离开。”
周围人哄堂大笑，那小女孩一下子羞红了脸，哭得更厉害了。
魏琂也听到亭子里的对话，见此景不由动了气：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明明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却还要硬赖在这里，她这样的举动让林若晗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他正想上前教育一下这些小姑娘，却见林若晗无所谓地一松手，转身离开了。
不愿走就不走呗，多大事儿啊。
见林若晗转身离去，亭子里的小女孩们笑得更大声了。
魏琂只觉得这笑声刺耳，也不再多待，朝着林若晗的身影追了过去。
“你不生气吗？”
林若晗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年轻男子，连忙往旁边撤了好几步。
“拐子？地痞？”
魏琂看了看自己身上依然穿着中衣，不禁有些无语。虽然很想反驳她见过长成他这样好看的拐子么，但现在自己的样子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我刚才看见了亭子里的事情，怕你难过。”
“哦，谢谢你。”林若晗像是松了口气，“没什么好难过的。被她们笑两声，我也没什么损失的。”
魏琂接下来想说的安慰的话却被这句给噎回去了，心说小丫头还挺豁达啊。不过想起她对王府中姬妾的态度，魏琂觉得她这个回答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心中颇感失落。有时候他真希望这位王妃能别那么豁达。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就听林若晗“喏”了一声，一枚碎银子递到了面前。
“虽说入了春，但早晚还是有点冷。钱虽不多，但买身衣裳大概是够的。就做是你方才关心我的谢礼，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怎么会嫌弃呢？魏琂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这份谢礼。
“有缘再会吧。”林若晗挥了挥手，走了。
魏琂攥紧了银子，望着林若晗离去的身影。他与她，自然是有缘的。待过几年她成年了，就会成为他的王妃了。
魏琂知道自己此时应是在梦境中，每个梦境都与林若晗有关。现在她走了，这个梦境结束了，下一个梦境又会是什么样呢？会梦见哪个时期的林若晗呢？
思及此，魏琂心里隐隐多了几分期待。此时，一阵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顺势闭起眼，等待下一个梦境的到来。
等他再次睁眼时，他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抬眼望去是迷蒙月色下寂静的京城。他再向远处眺望，正见那巍峨皇宫的一角屋檐。还没等他感叹些什么，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是他熟悉的林若晗的声音。
魏琂有些欣喜，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呃……”林若晗一下愣住了，她刚才没感觉到身旁有人啊。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您是……？”
“我早就在这里了，你没感觉到而已。”
“……”
半天没听到林若晗回复的声音，魏琂微微眯起眼睛，小丫头戒心挺重啊。
“也罢。”林若晗没从那人身上感受到恶意，也没再计较。心想可能是哪位大侠路过，在她家的树上暂做休息罢了。
“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我一讲，看我能不能为你分忧解难。”
“解不了的。”林若晗幽幽说道。
“就那么肯定？”
“那这位大侠，您敢违抗皇命吗？”
半天没听到树干的另一边传来声音，林若晗一副了然的口气道：“看吧，这世上就没人能解决得了我的问题。”
魏琂也知道了她在为什么事情而叹气，心下有些不快。怎么？嫁进豫王府做王妃还委屈了你不成？
“虽然我不能为你解难，但你有什么苦恼也许倾诉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
“嗯，也有道理。其实……我过些时日就要成亲了。”
“成亲是喜事啊，唉声叹气的可不好。”
林若晗的五官都要纠结到一起了：“不一定……而且我之前好像还得罪过那位成亲对象。”
魏琂一听这话就想起了他俩初次见面的场景。那场面，确实谈不上愉快。
那天，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夜宴。说是为了庆祝长安公主与南燕国永王定下联姻，其实也是为皇室的适龄子弟挑选妻室的相亲宴会。凡是在京城中任职的官员都要携妻眷参加，也是这个缘故，仅仅是翰林院编修之女的林若晗也有资格参加此次宫宴。
那夜他一想到长安不日就要前往南燕联姻，心情就异常郁闷。他寻了个由头将长安从宴席上找出来，当然也不用特别想借口，长安那么惧怕他，只要他稍微勾一勾手指那丫头就必须滚来他面前。
二人约在偏僻清静处，他本来是想好好说话，但一看到长安那有些期待这桩婚事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想到这丫头宁可嫁去陌生的南燕、嫁给那个有名的煞神也不愿意求求他让他想办法阻止这桩婚事，他就怒上心头。冲动之下，竟将扼住了长安的喉咙将她死死按在宫墙上。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
当时他耳边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声音，根本没意识到长安的挣扎越来越弱。
突然他的手上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感，手上气力不由一泄，这才注意到刚刚逃脱一劫的长安跪倒在地疯狂喘息着、咳嗽着。
那时他刚冒出懊恼悔恨的念头，就听到一声带着怒意的清脆的女声。
“你一个大男人不能有话好好说吗？对一个女孩子动手算什么？没看她都喘不上气了吗？！”
他感到一阵风从身后擦过，就见一身着浅蓝色绣梅花纹样长裙的女子扶起长安，温声安抚着她。
来人正是林若晗。
说真的，那时他心里挺感谢林若晗。若不是她，只怕他在冲动之下已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虽然心中松了一口气，但面上的仪态还是要维持。
“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滚！”
却见林若晗一挑眉，拉着长安就要离开。
他还有话没来得及说，怎么能放长安离开。还不等他冲上前去拽住她们，就被林若晗身边的侍女絮雪挡住了。就是这次交手，他觉得有些奇怪，一般的闺秀身边会安排一个武艺高强的侍女吗？
打不过絮雪的魏琂只好眼睁睁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处，紧接着手上压力一松，絮雪也撤退追去了。
独留他自己站在原处恨得牙痒痒。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同林若晗还有一段夫妻缘分，只是觉得这人碍事，若是再碰面了定要让她长长教训。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到落在脚边不远处的一颗莹润的飞蝗石，想起刚才手上的疼痛，应该是那人的暗器，就干脆捡起来装走了。
思及此处，魏琂忍不住轻笑一声。
后来他在新婚之夜拿出那颗飞蝗石时，林若晗脸上的表情可有趣极了。
那种“啊完了，被发现了”和“怎么办要不要承认”、“干脆咬死不承认好了”等多种表情在林若晗脸上来回变换，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表情能如此丰富。
“你笑什么呢？”树干一边传来林若晗疑惑的声音。
“咳咳，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以这句话为开端，林若晗将二人初见时的场景娓娓道来。
“当时我拽着那姑娘就跑了没想太多，后来才知道那女孩是长安公主，而掐着她的那男的就是她兄长豫王殿下，也就是我成亲对象。唉……”林若晗长叹一声，“真是将人给得罪完了。”
“那你后悔吗？”魏琂勾起唇角，“那时要是没顶撞他就好了吧？”
“怎么能说顶撞呢？”林若晗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不服，“你都没见当时长安公主的状况有多糟糕。你说这多大仇啊，就算是同父异母，那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那样对人家啊！我才不后悔呢！”
魏琂撇嘴，心说这小丫头也就耍嘴皮子功夫，实际上新婚之夜跟他当面对质的时候可没骨气了。
但是，也谢谢她，敢挺身而出，既保护了长安也帮助了他。
“对了大侠，今晚说的话，你会保密的对吧？”
魏琂刚想逗逗她，结果还没等张口就感觉脑袋一沉，一下从树上栽了下去。
坠落时，魏琂心想，希望下次再睁眼时就能从这个梦中醒来，见到实实在在的林若晗。同她诉说他这个奇异的梦境，真好奇她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