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长野之行(后篇)
听到这个要求,小鹤心中突然一颤,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但她作为一个服务人员,当然不可能拒绝客户的要求,甚至在对方苦恼今日司机休息时,还主动邀请对方同车。
趁着下午茶时间,贺知鹤知报告了客人接下来的行程,店长那边表示ok,立刻安排。
人再莽再自信,小鹤也不能在失忆并且未重新熟悉汽车驾驶的情况下,带客户开长途啊。好在司机加藤全须全尾,护送贵宾回东京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向客户请示过后,鹤知坐上驾驶座、中年女佣坐副驾驶、古原老先生在后排,一行三人往长野县警察总部出发。小鹤这个不称职的司机完全没看过地图,对道路不熟悉,全靠女佣帮忙指路了。
小轿车行驶到某个车少人更少的路口时,他们遇到了红绿灯。这个红绿灯时长竟然高达160秒!真是一点都不科学。
尽管身边的其他汽车都选择直接开过去,但车技存疑并且带着贵宾的小鹤不敢冒险,还是驻车在实线之前,等待红灯转绿。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贺知鹤知甚至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等她察觉并看过去的时候,后排车门突然被打开,老弱无力的古原老先生被猛地扯出一些,从小鹤角度只能看见下颌的男人用闪着雪亮光芒的什么东西,在古原老先生脖子上一抹……
疯狂喷涌的滚烫液体先是把车顶弄脏个彻底,随着凶徒松手,被安全带勒住的古原老先生的身躯弹回座位,原本干净整洁的车内受到了均匀的喷洒。
液体溅入小鹤眼中,她的世界一片鲜红。她能听见女佣尖锐刺耳的嚎叫,也能听见自己牙齿咯咯碰撞的声音——竟然是连晕都晕不过去!
…………
这次出警更快了。诸伏高明看着被抬下车的贺知鹤知想。
用时只有一分钟,打败全国99的警察。
贺知小姐没有晕倒,却也不是清醒着,她就这样睁着那双剔透如琉璃珠般的双眸,封闭了自己的精神。跟前两次见面相比,此时的她毫无活力、呆若木鸡,配上身上斑驳的鲜红,已经是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了,不能为案情提供任何证言。
案件非常清晰,结合被害人女佣的证言,凶手胆子奇大、手法残暴,在警署附近作案之后立刻驾车潜逃。鉴于被害人行程的偶发性,本案很像无差别犯罪。
但真的如此吗?诸伏高明深深地看了眼正在做笔录的女佣。
陪同贺知鹤知就医的是她的同事加藤以及一位女警。
加藤本以为自己是最惨的,进入长野才半小时就麻烦缠身;后来江原设计师遇险,他开始庆幸;现在,他只能嘀咕上次去神社求的平安符真挺管用的。
“贺知女士受到的冲击太过强烈,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目前对外界刺激都不做出反应。”医生叹了口气,“她具体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医院方面……还需要一些时间观察,或许你们可以联系她的家人,有令她信任的人在,可能进展会快一些。”
上原由衣已经习惯了医生含糊的说辞,作为刑警,她见过太多警察和医生都无能为力的事,只将目光投向加藤:“请问你有办法联系上贺知小姐的亲属吗?”
加藤跟贺知鹤知的关系,也就比萍水相逢多一个同事名头,他能联系什么?跟领导沟通了一番,这位肌肉壮汉挤出和善的笑容道歉:“非常抱歉,贺知君是最近入职的,还没有来得及留下紧急联系人号码。”
没有办法,上原由衣只好说声“抱歉”,擅自打开了贺知鹤知手机的通讯录。粗略扫过去,没有父母、兄弟姐妹、恋人之类的称呼,她只好回到开头,看向最开头的人名:安室透。
尽管他在最上面的原因是名字的首字母为a,但后面备注着“好朋友”。好友或许能帮忙联系上亲属?这么想着,上原由衣拨通了电话:“摩西摩西?你好,请问你是贺知小姐的朋友吗?”
正常连高速带市内限速需要行驶三个小时的路程,安室透一路火花带闪电,依靠高超的车技和不会被吊销的驾照,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抵达了长野县立医院。
此时鹤知已经被擦拭干净、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脏透的假发也被取下,露出一半长一半短的朋克发型。她坐卧在病床上,腰背后垫着枕头,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像一尊工艺精美的蜡像,只有不时眨动的双眼表明她还活着。
上原由衣简单地描述了贺知鹤知今天遭遇的事情,包括她没有亲自参与、只从诸伏高明那转述来的部分,一边说一边不由在心中感叹,这姑娘日子过得比部分刑警还精彩。
安室透下意识地追问案情,目光却没有离开鹤知。他还记得早上小鹤出门时兴高采烈生机勃勃的模样,想起来便觉得心中一痛。
“前面两个案子已经侦破,最后这个还在查。”上原由衣透露的不多,随后便识趣地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
“贺知小姐?”
“小鹤?”
“老师?”
安室透轻轻呼唤她。
鹤知对此毫无反应。她的瞳孔里分明倒映着安室透的影子,却像完全没有看到似的,形同木偶,没有丝毫动容。
之后安室透又做了很多努力,均已失败告终。
痛心和怜惜交杂,只有二人独处的房间,让他不禁失态,轻轻抚摸上了鹤知几无血色的脸颊。
“——我爷爷人那么好,我不相信这是谋杀,怎么可能有人会对这样和善的老人下手!”古原爱丽冲破上原由衣的阻碍,强行推开病房门,恰好看见这一幕。泪眼朦胧的年轻女子呆立当场,看着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看着他抚摸别人脸颊的手,看着鹤知辨识度极高的脸,千头万绪、新仇旧恨、百味杂陈……都只凝成了一声悲泣:“透君!”
“我爷爷的事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怎么回事!透君,你跟我分手是不是因为她?你们怎么认识的,是那次吗?在餐厅那次!”古原爱丽揪住安室透的衣襟,眼泪簌簌落下。不等安室透说话,或者根本不想听他说出会让自己伤心的话,古原爱丽又突然松开他的衣襟,猛地扑向贺知鹤知,用力摇晃她的身躯,“为什么!你夺走了透君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把爷爷也夺走!”
鹤知被她摇得前后摆动,却连表情都没有变,双眸注视着遥远的虚空,仿佛灵魂早已抽离肉身。
“古原小姐,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安室透去制止她。
一边是早没良心的“安室透”的任务对象,一边是“降谷零”净土般的警校回忆,二者孰轻孰重,根本都不需要用脑子去想。他用了些巧劲让古原爱丽松手,生生将她拽离贺知鹤知身边。
“什么是我想的,什么是真的,你说啊!你说啊透君!你有没有爱过我?我本来都告诉爷爷我们要订婚了,为什么突然要跟我分手……”
还没走进病房,大桥恋就听见那近乎崩溃的大哭。她不着痕迹地加快了步伐,同时不忘提出要求:“血溅到眼睛里了?清洗消毒过没有?血液化验了吗?血液主人有没有什么乙肝、梅毒、艾滋之类的传染病?”
“这、我们要尊重对方的隐私……”
“别给我提隐私不隐私的,”大桥恋冷笑一声,旅居阿美丽肯数年的生活习惯,让她使出了非常阿美丽肯的威胁手段,“想来贵院的账本做得很好,该交的税一分都没有漏。你知道九条玲子吗?听说她在税务方面的公诉非常有一手。”
“……古原老先生定期在鄙院体检,上一次恰好是一周前,虽然身体不甚康健,但没有传染病之类的烦恼。”对方十分识时务,“我们会用贺知小姐的衣物再做检测的。”
推开房门,小恋本以为会看见一个涕泪四流、瑟瑟发抖的可怜小鹤,结果门后大哭的是个陌生女人,理论上的发小安室透正跟她纠缠,小鹤则倒在床上装死。
这是怎么回事?
大桥恋多瞅两眼,决定暂时不去理会那对狗男女,直奔倒霉小鹤。
“……我们一起睡觉觉……忽然听见了猫叫,”在绵软软的温暖怀抱中,奇怪的童谣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喵喵一口吃四条……如果有来生,我们也要做,咸鱼四条——[1]”
小鹤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出来:“啊啊啊啊不做咸鱼不做咸鱼——”
她醒来了。
安室透泫然欲泣,“强忍悲伤”,动情地对古原爱丽说:“不是我不想跟你走到最后,是你父亲——他说的对,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趁还没有耽误你太多时间,我们就此分开吧!”
“爸爸……怎么会,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古原爱丽如遭雷击,难道事情真的不像她想的那样?
“我倒认为她爹做的不错。”大桥恋小声嘀咕。
安室透一转头就撞进了贺知鹤知好奇的大眼睛里,在心中暗暗叫苦,明美为什么不把她的眼睛遮起来,小孩子怎么能看这种事情!
显然小鹤是不愿意放弃活生生的情景剧的,她目不转睛,安室透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爱丽,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你走吧,古原小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不!透君!”古原爱丽激动起来,“我一定会说服爸爸的!”她在原地踱步几个来回,看安室透态度坚决,便一咬牙,决定先去找爹。
可怜的古原老先生已经被孙女抛之脑后了。
安室透接到电话后通知了迹部家,迹部家显然又通知了其他亲属,在大桥恋之后,又陆续赶来了一些人。
房间立刻拥挤起来了。
就算没有人开口让他这个“外人”离开,安室透自己也不能再装傻赖着不走了。他最后看了鹤知一眼,她赖在明美怀里撒娇,恢复了失忆后的童稚和活泼。只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那双清澈的眼中,仿佛也多了几分知性和忧郁,不复从前了。
嗯……有一种亲眼看着老师长大的奇妙感觉。
小鹤冲他笑了笑,嘴里还不停抱怨明美“你怎么才回来”之类的。
安室透刚拉开门,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在年轻女子的搀扶下,急匆匆地挤进门内。年轻女子一边劝说老人“不要着急”,一边用目光向安室透示以歉意。
老人顾不上许多,嘴里念叨着“小鹤、小鹤”,直到亲手摸到还算全须全尾的贺知鹤知,才将悬着的心放下,絮絮叨叨地关心她、埋怨她。
安室透又看了一眼,才走出门外,将门关上。
“啊对了,这是晓未(あけみ),你们的表妹,笠松晓未。”老人将搀扶他的年轻女子介绍给了众多亲戚。
这个名字的读音跟明美一样。安室透想。
或许宫野明美——大桥恋跟笠松家人确实有血缘关系,上次在赤司别院中见过的少年笠松幸男,跟她眉眼之间的确有些相似,今天这个年轻女子似乎也……安室透皱了皱眉,莫名对她有种熟悉感。
跟鹤知一样,她也是微卷的长发。笠松家族中似乎本身就带有卷发基因,老人就有头刚做过离子烫般的贴头皮卷发,大桥恋也是发梢打卷的波波头……常见的褐发、秀丽的容貌,她跟笠松家的其他人不太像,但似乎跟大桥恋有些共同点。安室透一时说不上来是哪像,总不能是因为名字一样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穿过住院部的大门,跟几个着西装的男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