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长野之行（中篇）
作证的女士位置跟咖啡柜台平齐，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两杯并排的咖啡只能看到一杯，是加藤取走其中一杯咖啡时，她才发现有两杯的。
联想到加藤鬼鬼祟祟的加料动作、随后与被害人发生的口角，大家都是老霓虹人了，发生了什么还用考虑？
无辜背上黑锅的加藤目瞪口呆，赶紧解释：“不是的，我只是在自己的咖啡杯里加方糖！我确实是拿错咖啡了，但加过糖的那杯就是被我喝掉的！他那杯我没有碰过！”
警方和女士都对他投以怀疑的目光。
“请诸位配合调查。”警官客气地说着，跟默默凑过来的三位队员呈包围状，以免这位壮汉突然暴起。
发生了这种事，反应最大的不是加藤，反而是看似毫无关联的贺知鹤知。跟其它两位正常出差的同事不一样，她单纯是为了三日后就结清的外勤补贴！店长可是说过了，如果不能完成拜访任务，最多只能结三分之一，她可不能失去这笔钱。
“等一下，你凭什么说是他动的手？你说你看见了，谁能证明你是真的看见了还是污蔑他来摆脱自己的嫌疑？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鹤知的胡搅蛮缠令女士大为错愕，她甚至都有点结巴了：“这、有什么必要，我跟他无冤无仇，我们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面。”
“这要问你自己才知道了，”鹤知格外理直气壮，“谁能证明你们没有仇怨？一个人怨恨另一个人的理由多如繁星，你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我是从九州过来的，到这边参加婚礼，不可能认识他们啊！”女士被她绕进去了。
“这是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的吗，谁能证明你不认识对方？就算真的有人证明了，谁又能证明他不是在做伪证？”
“这、这……我、我……”
“离朱之明，察秋毫之末——好了，双方都冷静一下，餐厅里有监控。”在女士无力的自辩中，一直蹲在被害人身边的警方负责人起身，一边脱下白色手套一边打断无意义的争论。
那是个高个子的男人，留有黑色的偏分短发，宽额头，一双眼角上挑的凤眼，长眉黑而细。两撇八字胡给他白净秀气的面容添上几分沉稳，面部表情较为严肃，整个人看上去沉着可靠。
小鹤第一次见他，却感觉似曾相识。
这份奇怪的熟悉感让她一时忘却了争辩，回过神时已经不好再续上了，只好咬住下唇，不甘心地后退一步：“也行，先看监控。”
监控没有坏，运行正常。从时间上看，是鹤知一行人先到加油站，江原女士选择的座位，二女各自购买了食物和茶饮，都没有去过单独设立在一旁的咖啡柜台；随后是被害人进入餐厅，他似乎是有目的性地选择了鹤知附近的座位，点了咖啡后便径直坐到了边上；紧跟着就是加藤，他点了咖啡后，又去了其他柜台。
整个过程，可以清晰地看见鹤知和江原女士与被害人几乎称得上没有任何接触，而加藤，虽然他自称“在咖啡柜台口角前未注意到被害人”不是特别可信，但监控确确实实清楚地拍下了他给咖啡加糖并端走的全过程。尽管拿错了杯子，但另一杯他真的没有碰过。
这段监控不能证明加藤完全没有嫌疑，却也能证明女士的证言是错的，这令她略感尴尬：“抱歉，是我看错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所以，到底是谁噶了他？
断案不是一时之事，在明确表示了有要事在身后，长野县警也不为难他们，只留下唯一跟死者有过接触的加藤做详细笔录，鹤知跟江原女士简单录过口供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三人商量了一下，毕竟已经到长野县，加藤作为司机的工作已经完成近乎一半了——剩下一半是回程了——少他一个，任务也可以完成，便决定在此暂时分别，拜访完客户后去长野县警察本部接他，有其他意外再电话联系。
鉴于鹤知失忆人士的身份，之后的司机便由江原女士担任。
市区的路跟郊区不可比拟，堵车、限速，到繁华地段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一点了。古原老先生喜欢热闹，他的花园别墅就在附近的富人区，不过毕竟预定拜访的时间在下午三点半，提前到访并不礼貌，江原便提议先去附近的餐厅消磨时间。
“这附近有个不错的餐厅，”江原看了眼鹤知的身材，友善地提醒，“或许我们可以多吃一点东西？”岛国的主流审美确实是纤瘦，但这种风气也就骗骗年轻小女孩，成熟的米花人知道怎样才能增加自己的竞争力、存活率。
鹤知深感赞同，她的失忆并不妨碍她对江原的话产生灵魂共鸣。
趁江原女士去停车的时间，小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因为手机信号很差的缘故，她还特意找了个电话亭。
“阿姨，我到长野了，一切顺利，现在准备跟同事一起去吃饭~”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小鹤深谙“报喜不报忧”的精髓，完美地隐瞒了同伴遭遇的意外。眼看江原已经从地库出来，她急匆匆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去跟同伴汇合。
——显然，小鹤并没有意识到，成熟的大人不会去两三小时车程的地方出外勤还要跟家里报平安。
毕竟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过夜，当日就往返了。
“果然，那家店还开着。”江原低头看手表，“现在的话应该还在营业，我们——”
“砰——”
小鹤目瞪口呆，后知后觉才叫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叫救护车，一边又蹲下来试图把被“高空坠人”砸中的江原女士翻出来：“江原前辈！江原前辈！”
可怜江原练就的一身田径本领，在长野竟然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只一合就被意外斩于马下。
在等待救护车和警察的过程中，小鹤的脑中一直有两个小人在吵架。小人a安慰她，毕竟人可以防突然出现的歹徒、可以防偶尔发病的精神病、甚至连早有预谋的暗杀都能伺机反杀，但怎么能够防高空坠人呢？小人b却表示，怎么会有人去商场吃饭不戴头盔、不穿铠甲呢，出了意外都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难道去吃饭真的要全副武装吗？小鹤蹲在地上，多少有些无助。
诸伏高明第二次见到贺知鹤知，她已经完全看不出上午时与目击证人争吵时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的气势和勃勃生命力，站在救护车旁，茫然又无助。虽然从无论什么角度来看，贺知小姐都是一位风韵十足的美人，但诸伏高明从她身上看到了迷路小朋友的影子。
就是戴着黄帽子，背着小书包，被新手家长遗忘在街口，不知道往左还是往右的那种，幼稚园小朋友的感觉。
这触发了他作为“警察叔叔”的本能。
“贺知小姐，不用担心，医生说江原女士的伤势不算太重，”诸伏高明检查完尸体，脱下白手套，主动安慰了鹤知，“加藤先生的嫌疑已经洗清，傍晚你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一起平安地离开长野。
小鹤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当场哭出来，眼泪汪汪地看向这个一举一动都很优雅的眼熟警察：“诸伏警官，你们出警速度越来越快了，才十分钟就到了。”
是在嘲讽吗？诸伏高明不确定，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毕竟是市区，离警署近。”
“哦。”小鹤点点头，qaq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摩西摩西？店长，江原前辈被跳楼的人砸晕了！”想到警察刚才说可能是刑事案件，她又改口，“被从楼上掉下来的人砸晕了！”
店长如何惊讶不提。
诸伏高明看着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远的贺知鹤知，暗忖贺知小姐的年龄或许比看起来要小。或许是28？也可能是25？相貌艳丽的人在年轻时总是更显成熟的，她各方面……给人的感觉不太……嗯，不太成熟。
“诸伏警部，在4楼的窗边发现了坠楼痕迹。”
“我马上过去。”
事已至此，拜访客户几乎已经不可能完成了。毕竟客户定制的珠宝不是鹤知设计的，她也根本不懂设计学。
店长反过来安慰她：“别急，虽然结果令人唏嘘，可至少你们三人都还算平安，卡蒂拉珍贵的员工们没有折损。接下来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登门去向古原老先生致歉了，他要是有其他要求你再打电话给我，没有别的话，道完歉你和加藤就先回来吧，江原那边……嗯，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鹤知六神无主，只好答应。生怕外出再遇到什么意外，她甚至连午饭都没吃，就坐在车里苦捱。
好不容易到了三点，闹钟叫醒昏昏欲睡的小鹤，她赶紧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而后启动引擎——为今之计，只有她自己开车了。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还拥有驾驶汽车的能力，好在也没有任何事故表明她丧失了独自驾驶能力。祈祷吧，阿门。
比预约的时间早一些，将车停在客户家的花园中，鹤知把姿态放得很低，跟随一位中年的女性帮佣进入客厅。一见到古原老先生，她先自我介绍了一段，随后便开始不停地鞠躬道歉，竭力表现出自己的诚恳、诚意——毕竟乙方跟高级乞丐没有多大差别。
古原老先生果然如店长所说的通情达理、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并不是太在意卡蒂拉珠宝的失约。只是他的确非常关注珠宝设计制作的进度，担忧江原女士的伤势是否会影响珠宝交付日期。
“不瞒你说，原本这条项链是送给我小孙女的订婚礼物，她原本有个感情稳定、非常相爱的男友。可最近不知出现了什么问题，两人分手了，小爱丽非常难过。”古原老先生叹了口气，“所以我想把原来设计的、关于婚姻的元素去掉，单独送她一条漂亮的项链，或许能让她心情稍微好一些。”
“请您放心，总部已经立刻安排了另一位首席设计师为您服务，一定会在约定好的时间将项链交付的。”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贺知鹤知压低身体，用绝对谦卑的态度转达店长的话。
只要不叫她跪下来，这个程度……也还可以接受。
“如果您这边时间方便，新首席会在明日前来拜访。实在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
这他倒是有异议了：“往返一趟太过麻烦，况且在寒舍提出的要求，设计师没有趁手的工具将灵感记录下来，不好，不好。”
作为金主爸爸，他当然可以数次要求修改，可他要的毕竟不是指手画脚的快乐，而是准时拿到满意的成品。
古原老先生左思右想，最终拍板决定：“不如我跟你们到东京走一趟。”
老先生全然不知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错误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