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俞府陈杂事
“那陈嶰将军后来如何呢?”
听夏有些激动的问道,苏欣和春柳也着急的看向马嬷嬷。
马嬷嬷叹了口气说道:“陈嶰将军一生未再娶,没有留下子嗣,满心扑在大小战场之上,不敢归家,家中已无人等候。后来在一场战役中伤了条腿,年纪也大了,卸了官职归隐田园,不要奴仆伺候,孤身一人待在一个破茅草屋中。在一个寒冬,摔倒在屋门外,无人知晓。直到他的侄儿陈同去看望他,陈嶰将军已经去世多时,生生冻死在那雪夜。”
苏欣和两个丫鬟都收了笑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嬷嬷瞧着她们,沉声说道:“这世间事本就不由人,将军和将军夫人能相遇、相知本就难得,虽不能相守一生,却是为着家国大义。今日讲与你们听,不过是不想这段往事教人遗忘罢了。”
“嬷嬷,我的晓得了,会谨记在心,陈嶰将军和夫人的付出我们都不会忘记。”苏欣看向马嬷嬷,坚定道。
马嬷嬷点点头,满意苏欣的回答,说道:“如今天下尚文,陆丰军与长胜军又斗的火热。距离陈嶰将军平定蛮夷,已经过了数十载,这世道的安宁又能保持多久未可知矣。”
苏欣感觉马嬷嬷话里有话,好像给自己提了个醒,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只这朝局纷争离自己实在太远,是否杞人忧天?
马嬷嬷上了年纪,历经一场回忆,情绪波动太大,感觉有些乏了。
她对苏欣主仆道:“老婆子我年老不济事,不比你们年轻,实在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两个丫鬟点头麻利的收拾好满是狼藉的桌面退了下去,仅留苏欣在原地磨磨蹭蹭,仿佛有话要说。
马嬷嬷闭上眼,并不开口去问,只等苏欣自己说。
苏欣纠结了半晌,问道:“嬷嬷,你可识得朝堂中的官员?”
“不识,宫中规矩森严,我这等后宫婢女,又怎会识得朝堂官员。”
马嬷嬷不带感情的否决道,苏欣有些失望的回道:“哦,嬷嬷是我浅陋无知,我先回房了。”马嬷嬷微微颔首。
苏欣走了几步忽然站定,似下了决心转回身,又问道:“嬷嬷可知道朝中有姓俞的官员被遣?”
马嬷嬷睁开眼,思索片刻道:“被遣出京的有许多大小官员,我都不甚知晓。”
苏欣听后,眼眸似乎暗了下去,谁料马嬷嬷接着道:“可这姓俞的官员,我却有所耳闻,只是不知是否为你所说之人。”
苏欣激动,忙道:“嬷嬷请讲。”
“早些年间,有一事震惊朝堂上下,那就是俞阁老俞少程被罚贬出京。然而让我这后宫一粗使奴婢,都知晓的原因,便是现今的皇帝陛下下旨,命俞阁老长房子孙不能继承家业,须作为皇帝亲派佑庙僧者,替天子守护庙堂。也就是说俞阁老的亲传血脉长子长孙都得入寺庙做和尚,这辈子就是如此了,除非陛下亲赦,否则谁也不能违抗圣令。”马嬷嬷自顾自的说道。
苏欣听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怎么也没料到俞怀生出家背后的原因,竟是这般复杂,且以自己的能力并无法与皇权相抗衡。
马嬷嬷就跟没看见苏欣的反应一般说道:“没事了吧,天热小姐早些回屋避暑吧。”
苏欣木讷的点了点头,如行尸走肉一般回了屋中,马嬷嬷见她进了屋,深深吐了口气,摇摇头闭上眼接着歇息。
苏欣反身关上门后,如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一时间脑海纷乱,没有思绪。
此时的俞家,正在准备用午膳。
桌上其他的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只一道三丝鱼翅羹极为亮眼。
此羮为俞家二房俞继缶最喜食之,鱼翅用泉水浸上个把时辰,去除腥气。
处理好的笋,鸡和鸭以及干贝、香菇入锅炖煮,其间加入适量的黄酒,煮熟后将鱼翅沥干捞出。
这许多的材料只为熬制鱼翅,将鱼翅放入盘中,以鸡油、猪油和麻油注高汤调汁勾芡,再撒上另切的火腿丝、鸡丝和笋丝。
这道菜瞧这简单,可用料多而繁琐,且鱼翅金贵,所以平常的富贵人家也不一定能吃着。
俞继缶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笑着问妻子苟氏:“夫人,哪里来的鱼翅?”
苟氏替俞继缶脱下外罩衫,取来香胰洗了手入座,由着婢女布菜,回道:“是白夫人今日到我们府上送来的,不多就这盘中的便是全部,想着老爷你爱吃就叫膳房做了,自公爹不理事,家中已许久未曾吃过这道菜了。”
俞继缶感动妻子念着自己,笑道:“还是你想着我。”
婢女给俞继缶取了一小碗,俞继缶尝了一口,放下了调羹,轻叹:“还如以往那般鲜香,只是如今吃这道菜,竟要靠他人赠予,当真是落魄。”却是再没了品尝美味的心思。
俞继缶是俞阁老的小儿子,有一兄长名为俞继之,自小俞继之便比俞继缶聪慧有才,文武双全。
周围的人都对俞继之赞不绝口,从没有人注意到他,便是连父亲也更重视兄长多一些。
谁料到一朝天子意变,堂堂阁老沦为平民,而他那聪明的兄长竟奉圣意出家了,自己成了俞家家主。
初时俞继缶还挺开怀,尽管俞家沦为平民,不复往日尊贵,可若没这一变,谁也不会看到自己。
起先俞家尚有俞阁老把持,且阁老才名声望在外,京城不少文人大儒前来拜会,那礼品文玩自是不缺,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俞继缶就如同混日子一般碌碌无为,徒有家主其名,未担其责。
可渐渐俞阁老年迈,又接连一子一孙剃度出家,小儿无能,诸事需自己操持,某日竟一病不起。
后来虽将养好了,却是管不得事务了,这掌家之权才真真正正落入俞继缶手中。
奈何俞继缶无才无德,科举不中、做生意失败。
做官不成,也没了生财之道,守着仅存的家业都逐一没落,门客渐稀,往日京城威名赫赫的俞府也湮没于繁华的益阳城中。
苟氏见俞继缶情绪低落,安慰道:“老爷无须自责,事已至此并非常人所能挽救,老爷你已经尽力了。不过先时白夫人来与我说了一事,却是桩大买卖,老爷可愿一闻?”
俞继缶听得大生意,歇了情绪抬头问道:“夫人快快说来。”
“白夫人念着我往日与她家有些交情,如今她夫家白力雇了一船,往来运送货物,这里面挣头可大着呢,听闻出一趟船便可净赚纹银五十两,现今愿带着咱家一起赚钱,只出些银子便可,老爷你说这是不是一桩好买卖?”苟氏含笑看着俞继缶说道。
“当真?这白家是否可信,若是这买卖真能做成,确是一桩好买卖。”
俞继缶与白家没什么来往,不过是她们妇人之间再一次聚会识得后,颇觉兴趣相投交往密切起来。
俞继缶对白家自是不了解,故而有此一问。
“白家甚是有钱,只是家风较为粗鄙,没什么学识,很是崇拜咱们俞府,自是愿意结交,想来也不敢欺瞒我们俞府。况且不抓住这个机会,老爷我们还要这样浑噩度日到何时,你想想怀柳这孩子,读书很有天赋,今后也需要不少银子铺路。”苟氏说着便伤心的抹起泪来。
俞继缶赶忙哄劝道:“莫提这些伤心事,咱们将家中银子留下二三十两周转,还剩余多少,俱投进去吧。”
“还能余下二百两银子,老爷你看我们都投进去?”
到这会苟氏多少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是全部家底,若失败了,那当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都投了吧,不拼一把,怎么能赚到银子。对了怀柳呢,今日有这三丝鱼翅羹,他也喜欢,把他叫来一同用膳。”
俞继缶说着想到小儿,连忙招呼吓人把俞怀柳叫来。
不多时俞怀柳便来了,给父亲母亲行过礼后,坐在餐桌旁,苟氏亲自递了碗鱼翅羹给他。
苟氏说道:“这两日瞧着你心神不宁的,可是学业上有什么困难,若是有不懂得,可以去请教你祖父,他可比你们学堂夫子懂的要多,不过是身子不如以往康健,要不他便亲自教你了。”
俞怀柳端起碗,吃了两口,听了苟氏的话忙回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读书读得有些晚,睡得少了,才感觉略有些疲惫,无须叨扰祖父。祖父身子不好,这点小事哪里用请教祖父。”
“怀柳用功读书固然重要,也要看顾些身子,这俞府以后还的指着你呢,你比为父强,在读书上颇有天赋,你只需要好好读书,旁的不用操心。”
俞继缶对小儿很是疼爱,听他担心祖父身体,又觉孩子孝顺,特地安慰道。
苟氏连忙附和道:“就是,多听你父亲的话,不用担心旁的,好了快些用膳吧,你肚子也饿了,快尝尝这鱼翅。”
说罢看着俞怀柳吃饭,一家和睦开心的微笑着。
而俞怀柳却是食不知味,他不敢跟父母说自己在学堂伤了人,且被苏欣奚落的一顿,为的是那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主要是不想提起,自己的兄长俞怀生。
自小一提起他,或见过他后,母亲便哭得不能自已,父亲也满面愁容。
自那以后年幼的俞怀柳便打心里不喜他,直到他剃度出家,整个俞府再没人敢提起他,大家都好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母亲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俞怀柳想就这样吧,让俞怀生再也不要出现在俞府,他们一家也能和睦的生活。
可今天苏欣的话,却生生的剖开了他的自欺欺人,原来谁也没能忘了俞怀生。
他一直存在,包括在父亲母亲心中,只不过变成了个不能触碰的脓包,它越长越大,有朝一日溃破,便是腐烂的内里,家中一派和睦再也无难粉饰太平。
俞怀柳尽管心中思绪万分,可面上却一点也不敢表露,生怕叫父母瞧出点痕迹来,只能拼命地扒碗中的饭菜。
而俞继缶和苟氏见俞怀柳吃的这般香,以为是他因着有这鱼翅才比往常多吃了些,二人一对眼,更坚定了要与白家做买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