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老嬷嬷讲古
“阿欣,阿欣!”
王媛媛推了推陷在回忆中的苏欣,苏欣回过神来,向窗外看了看快到苏府了,转身对王媛媛说:“媛媛你将赵宁送回府吧,我就不去了,省的的在添麻烦。”
说罢利落的跳下马车,跑向自家马车将念香抱了下来,带着狗蛋进了苏府。
赵宁自医馆出来一直没说话,她忆起今日苏欣的一举一动,感觉自己以前似乎错怪了她,不同于往日商贾之女贪婪的印象,对她有所改观。
“阿欣虽然出身商户,但她为人极好,直爽大方,想必之前赵姑娘对她是有所误解。但我们不能仅凭着地位出身去看待一个人,你觉得呢?”
王媛媛见苏欣进了苏府,转头对赵宁说道。
没料到赵宁竟轻轻地点了点头,王媛媛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说,一路无话送赵宁回府。
“赵夫人,都是我不好,要拉着赵宁去竹林玩,害她被蛇咬,所幸救治及时并无大碍,此次特地前来赔礼。”
王媛媛闪着圆润的大眼,可怜兮兮的看着赵夫人。
赵宁母亲刘氏初听赵宁被蛇咬,急忙要去看看女儿,后听说已无大碍长舒了一口气。
且知府千金专门护送赵宁回府,还来自己这里致歉,哪里还能表现出怨怼,面上一团和气。
刘氏摆摆手道:“没事就好,这也怨不得你,不必放在心上。媛媛啊,宁儿这性子清冷,咱们俩家门第也相称的很,你与赵宁谈得来,平日里多来找她玩。”
王媛媛行了一礼道:“好的,赵夫人今日事多,我就不便多打扰,需早些回家,改日再登门看望赵宁。”
“好媛媛,快些回家吧,替我向你母亲带个好。”
刘氏笑着不大的眼都眯缝起来,看的王媛媛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登上马车驶离赵宁家门前,心中还念叨着:“怪不得阿欣不愿前来。这赵家夫人对出身看的重,若是阿欣也跟来,赵宁母亲知晓定是不愿赵宁与她相处,还连带赵宁也要挨骂,阿欣当真是考虑周全。”
王媛媛摇摇头不再多想,今日发生太多事,只觉满身疲乏,慢慢闭上眼养足精神。
苏府内,苏欣头顶一本书册,两臂□□也都夹着几本书。
苏欣累的额间有汗流下,想要微微动下发麻的腿,叫一旁一个声音打断:“小姐还需站半柱香,若是忍不住动了,那便再站一柱香的时间。”
马嬷嬷在一旁葡萄藤荫下,轻轻扇着团扇,闭着眼睛说道。
因着夏日炎热,体会到苏永昌院中葡萄架的好处,苏欣也在自家院里建了个长廊,葡萄藤缠枝,顺着廊柱蜿蜒遍布廊顶。
夏日里密藤庇荫,苏欣院中许多小婢女都愿在这里休憩乘凉,现下苏欣在屋中罚练站姿,房屋门户大开,马嬷嬷坐在廊下看着,小婢女不敢看苏欣罚站,纷纷都跑了个没影,只余下春柳和听夏两个贴身婢女伺候着。
苏欣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站满剩余的半柱香时间,马嬷嬷一声:“小姐,歇着吧。”
春柳和听夏连忙上前把书册取下,苏欣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腿,慢慢走到马嬷嬷身前,扬着张笑脸问道:“嬷嬷,你说你身怀武艺,不能教教我么,你瞧我力气可大了。”
说着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苹果,轻轻一拍就将一个红润的苹果拍碎成三瓣。
马嬷嬷眯着的眼微微睁了条缝,斜眼上下打量着苏欣,摇摇头道:“不成。”
苏欣着急的凑上前去问道:“怎么,嬷嬷不愿教我?”
马嬷嬷睁开眼,放下手中团扇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喝下一口才道:“夫人请老婆子我来,我定当倾囊相授必不藏私,只不过小姐你没这学功夫的根骨,空有一腔蛮力罢了。况且功夫都是自小学起,你都这般年纪还学个什么劲。”
苏欣听到学武无望,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有些低落,忽的又来了精神问道:“那远儿呢,他年纪还小,可能练得?”
“小少爷身子骨更弱,跟练武不沾边,还是好生读书更稳妥些。”马嬷嬷放下茶杯缓缓道。
苏欣只觉心中曾经的武侠梦破灭,百无聊赖的取了盘中葡萄来吃。
紫的发黑的葡萄皮薄籽小,入口甜的呛喉,连忙招手叫春柳和听夏别忙着收拾屋子,一起来廊下吃葡萄。
艳阳于天,照的地面蒸腾,屋中温度也渐高,显得廊下的阴凉更为难得。
几人坐在廊下吃着水果,喝着茶甚是惬意。
苏欣眨眨眼问马嬷嬷道:“嬷嬷入宫多年,可有什么趣事,说与我们知晓,也好叫我等长长见识。”
说罢捧着脸歪头看向马嬷嬷,尽量表现得一脸纯真,好从马嬷嬷嘴里扒出些东西来。
“你一姑娘家,又不嫁入宫中打听这些做什么,便是我教你这些,你好生学了就够用,再说了宫中事又岂是我这为奴之人所能搬弄口舌的。”
马嬷嬷虽不知苏欣打的什么主意,但却毫不犹豫的灭了她的期想。
苏欣给春柳和听夏使了眼色,二人极为默契的上前,一个给马嬷嬷揉肩,一个给她打扇。
苏欣也端了茶递给马嬷嬷道:“好嬷嬷,我们又不讲那宫中辛密之事,只谈谈其他逸闻,有怎么算搬弄口舌呢。”
马嬷嬷是个面冷心暖的,与苏欣也相处了一阵子,颇为融洽,在苏府的日子过得也舒坦。
知她不过性子顽皮,却不是多舌之人。
马嬷嬷接过苏欣所端茶碗,转头对身后两个小丫鬟道:“你们也坐下歇着,无需这般献殷情。”
苏欣见马嬷嬷答应,连忙招呼那二人过来坐下,从盘中抓了一把瓜子分给她们,自己也手握一把,一边听马嬷嬷讲古,一边嗑瓜子。
“宫中事我不能尽说,先帝尚在世时,我不过桃李年华,生的难看,不讨宫中娘娘喜爱,被调到文硕公主宫中伺候,也算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
马嬷嬷娓娓道出,苏欣听后连忙奉承道:“嬷嬷哪里生的难看,我瞧着很是飒爽英武。”
“你这小丫头片子油嘴滑舌的。”
马嬷嬷虽嘴上这样说,可嘴角却微微翘起。
“嬷嬷,宫里的文硕公主,生的可漂亮?如传闻中那样如仙女下凡。”
听夏在一旁问道,京城皇宫离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太过遥远,有些敬畏,也有些许好奇。
“早些年老婆子我不过在文硕公主宫中,做个下等扫撒粗活,不常见得公主金面,远远瞧见过几次,生的确实极美,只脾性暴躁,与那天宫温柔的仙女没太大干系。”
马嬷嬷性子直,也是敢说,估计全天下能说出文硕公主性子暴躁的人不多。
听夏听后略感失望,似将神话中的人拉下神坛一般,与那戏本子里所写不相同。
苏欣看着只觉好笑,递给她一颗蜜桃。
听夏见这蜜桃生的粉嫩水润,伴有清香,入手绵软,想必定是香甜,欢喜接过,那里还记得刚才在想什么。
马嬷嬷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轻咳一声接着说道:“那年蛮夷入侵边关,所到之处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后占领了一整个州县。当急报呈送到先帝的御案上,先帝大怒,立马招来当时陆丰军的主帅陈嶰将军,派他即刻去镇压。可那时陈嶰将军家中妻子身怀六甲,夫妻二人相当恩爱,先帝也知他心中牵挂,特地破例许她带着妻子冯氏上战场,且在宫中调了一批婢女前去伺候。”
“这其中便有嬷嬷罢。”听夏一面吃着桃子,一面抢着答道。
马嬷嬷点点头道:“战场危险,虽在后方照顾将军夫人,但也是风餐露宿,宫里的婢女虽位卑,却也不愿吃这苦,我就这般被人从众奴仆堆中挑了出来。”
马嬷嬷望着远方祥云,似陷入到从前的记忆中,徐徐说道:“陈夫人性子温婉,待人和善,与将军琴瑟和鸣。别看将军是个武将,对陈夫人那可是极为呵护疼爱,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中怕化了。连陈夫人每日三餐吃的什么吃食都要逐一询问,纵使战时紧张,夜晚回来也时常陪伴夫人去散步,当真是神仙伴侣。”
马嬷嬷至今还能清晰的记得,一院的桃树都开花了,满树的芬芳烂漫,灼灼桃花春色暖,映的冯氏面色更红,人比花娇。
威风凌凌的陈嶰将军褪去周身铠甲,身着青色常服低头为冯氏取下她发间散落的花瓣,低头在冯氏耳畔不知说了什么,冯氏轻锤陈嶰胸膛,含羞带笑。
过后一日天晴,冯氏派马嬷嬷来取桃花上的露水,集了一小瓶。
待到陈嶰回来,烹茶相饮,茶汽伴着桃香当真是沁人心脾。
周围侍候的下人冯氏也都一人递了一盏品茗,如马嬷嬷这般粗人都尝着这茶比以往的更清甜。
茶桌旁的冯氏,一身锦衣,尽管挺着大肚子,却依旧纤瘦窈窕,美如画中人,优雅似兰。
冯氏对马嬷嬷也颇为照料,不曾因她生的粗糙而嫌弃她。
体念她生得高大,衣不合体,特遣人去给马嬷嬷改衣服。
马嬷嬷有武艺,力气大吃得多,平时里总是吃不饱,叫冯氏看出来了,在将军不回来时,拉着马嬷嬷一同用膳食。
总是称自己吃不了这一桌子菜,秉承着不能浪费,这份体贴,叫马嬷嬷感动万分。
“然而日子再怎么温馨,都掩盖不了战事越来越紧张了,陈嶰将军回来时,虽换下军装,可身上的杀伐之气与日俱增,往来下人间神色匆匆,乱世眷侣相守本就是不易。一日将军一夜未归,夫人担心将军身子,知晓我身负武力,炖了盅参汤遣我送去给陈嶰将军。”
说到这马嬷嬷忽然停住了,苏欣几人见她表情严肃,不敢催促,只静静等着马嬷嬷平复情绪。
不多时,马嬷嬷又接着说道:“那日我去送了参汤,我曾在后来无数个夜里后悔,若我那日没去,是否能守住陈夫人。在我走后,陈夫人被蛮夷抓去了,以此来要挟将军,将军本已将这伙蛮夷围至城中,援军未到,没有粮食,要不了多久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等他们投降。却不曾料到他们竟胆大包天的把陈夫人掳走,将那个温婉如水的柔弱女子绑在城墙头。”
马嬷嬷神情暗淡,记忆似又回到那一日。
马嬷嬷才刚将参汤送到将军手上,陈嶰捧着汤盅掀开盖子笑得温柔,问道:“夫人在院中可好,有按时用膳么。”
马嬷嬷回道:“夫人一切如常,今日吃的也比往日多一些,只是担心将军一夜未归,早早起来炖了许久的参汤,派我送来。”
陈嶰还不待喝下,就有士兵来报冯氏叫蛮夷劫去之事,将军手中的盖子顿时掉落在地。
待跑到城下,看见在风中瑟瑟发抖纤弱的冯氏,陈嶰心中大恸。
蛮夷拿刀在冯氏身上比划,要挟着陈嶰退兵。
陈嶰手紧紧握拳,口中的退兵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他不能拿众将领的生命当儿戏,也不能背叛豫国。
今日他若退兵,蛮夷撤了回去,休养生息改日卷土重来,就再难抵挡。
可自己心尖上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被挟持,自己做夫君的站在离她们不过数里之地,一墙之隔,却救不了至亲之人,她们的生死不过在自己一念之间。
陈嶰久久未言,冯氏了解丈夫,亦是最懂他的人。
边关的风凌冽的划过脸庞,冯氏发丝吹的散乱却有别样之美。
冯氏眼中泛着泪光,咬唇拼尽全部力气大喊:“阿嶰,不要答应他们退兵,要不我会恨你一辈子。你是整个豫国的英雄,不要被儿女情长所绊。你我于乱世相遇,虽不能相守一生,但我此生足以。”
泪水划过清瘦的脸颊,滴到脖颈间的项链上,那是几日前陈嶰亲自替冯氏带上的。
陈嶰闭了闭眼,眼角闪过泪痕,心中做下了决定,挥手道:“攻城!”身后数万士兵涌向城门。
蛮夷见挟持不奏效,气急将冯氏头颅割了下来,以及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被生剖出来。
他们把血淋淋头颅和已经成型的胎儿挂在城墙上,鲜血顺着城墙流到城门,滴到站在城门下陈嶰的脸上。
陈嶰一抹脸上血痕,眼眶绷得生疼,高喊:“屠尽蛮夷,守我家国!”
士兵跟着一起喊道:“屠尽蛮夷,守我家国!屠尽蛮夷,守我家国!”
士兵们见主帅夫人被杀,也都红了眼,誓要手刃蛮夷。
这其中也包含着匆匆跟来的马嬷嬷,手持大刀一路砍杀,比一般士兵还要勇猛。
最终,将城中蛮夷屠杀,姗姗来迟的蛮夷援军,被士气大增的陆丰军赶杀至蛮夷腹地,逼着蛮夷立誓承诺有生之年再不踏进豫国半步,才放过他们,陆丰军也伤痕累累的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