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石嬉白莲花
苏欣老实的站在主持方丈背后,拿眼偷偷瞧着方丈的脸色。
多年前的慧圆依旧是续着白须,背对着苏欣看着墙上的禅字,一直未开口说话。
苏欣有些站不住晃了晃身子,就听到慧圆说:“小施主,来庙中所谓何事?”
苏欣一时拿不准主意,不敢说自己是来找俞怀生,生怕给他找麻烦。
这时一旁的俞怀生出声道:“方丈,她是来找小僧的。”
苏欣听后连忙抢着答道:“方丈,我是怀生哥哥的弟弟,在家中许久未见哥哥,偷跑至庙中来寻,哥哥已经教训过我了,晓得今后不能在寺庙中乱闯。希望方丈能原谅,千万不要责罚哥哥。”
慧圆转过身来,清澈的双眼看着苏欣道:“当真?”苏欣略有迟疑的点了点头。
慧圆缓缓道:“了念早已皈依佛门,乃我佛家弟子,便不再与俗尘有任何瓜葛了,更不再是谁的哥哥或是家人了,小施主可听得明白?”
苏欣不答,眼中含着细碎的光,方丈慧圆那清澈的眼眸就一直盯着苏欣,许久后苏欣支撑不住,勉强的点点头。
“阿弥陀佛,了念你最后送送这位小施主到门口吧。”
俞怀生颔首,示意苏欣跟自己出来,两人一路无言走到门口,门口停着辆马车,俞怀生转过身,看着苏欣道:“你早些家去吧,今后莫要来了。”
苏欣通红这双眼,豆大的泪珠顺着脸蛋躺下来,霎时一张小脸一道黑一道白。
俞怀生无奈,终是隔着衣袖,将苏欣嘴角的灰擦掉,并拭了苏欣泪水道:“与你租了辆马车,快回去吧,不要再为了我空耗年华。你我尘缘已尽,各自安好,阿弥陀佛。”
俞怀生手持菩提子串,双手合十,微低首闭目,这便是俞怀生最后一次与苏欣互称你我。
苏欣一步两回头的上了马车,终是尘土飞扬,马儿带着车厢绝尘而去。
苏欣趴在窗上看着俞怀生逐渐变小的身影,直至不见。
苏欣在马车中发呆,直至平稳了心情后,暗恨自己蠢笨。
只知晓顺着狗洞来回爬,却不想想这狗洞从何而来,这寺中一直育有一大狗,苏欣运道不错一直未碰上,哪知今日叫突然出现的大狗一吓,慌不择路的跳到了俞怀生怀中,惊叫声也引来了众僧侣,叫人逮个正着,直接报到主持方丈那去,以后再也不能偷着混进寺庙中了。
此后苏欣除了正常陪着家人去兰若寺,再就只能在院外偷偷观望了。
思绪回到现在,苏欣想上屋顶看看。
当时与了空偷窥大头和尚时,在瓦片上刻的字还在不在,在草丛中抓了一大把碎石子,包在帕子里,想着若还是大头明悟的床铺就再给他找些麻烦,撒些石子膈应膈应他。
苏欣手脚麻利的顺着大树便上了屋顶,仔细寻了寻,果真看到一个瓦片上刻歪歪扭扭着秃驴明悟,苏欣开心的笑了笑。
要说这了空,苏欣与母亲杨氏后来也来过兰若寺上香,在卖香烛处,见着过了空。
苏欣趁着杨氏不注意,问了空:“你怎么在这,怀生哥哥呢?”
了空没个坐相的倚在椅子上道:“我向来爱金银这等俗物,此处便是我最好的去处。了念去坡上劳作,没在寺中。”
苏欣略有些遗憾没见着怀生哥哥,但好歹见到熟人也是开心的,只杨氏在跟前也不好多说,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过了一两年再去寺中,卖香烛处早已换了僧人,苏欣偷偷问过那僧人“法师,原来此处的了空法师去了何处?”。
那僧人略一回忆回说:“了空啊,早已还俗离寺。”
苏欣谢过离开,心中思及俞怀生,不知什么滋味。
“表哥,你何时回家?你已多年生辰未归府,府中姨父姨母都很是想念,我我也很是思念表哥。”
苏欣正蹲在屋顶研究瓦片,听到下面传来一女子轻柔的声音,悄悄趴在屋檐看下去,竟是俞怀生和刘思怡。
二人并排走着,在这春光中也是赏心悦目的一幅景致,俞怀生一双黑眸目视前方,并不看刘思怡淡然回道“贫僧既已出家,与前尘往事已无瓜葛,还请俞府二老莫再挂念。”
那女子向前一步,眼含深情,微微一眨隐于纤长的睫毛下,说道:“那表哥在寺中过得可好?瞧着消瘦了许多,面色憔悴,表哥定要好生保养身子,若有什么烦忧之事,都可与思怡讲,莫要日夜苦思,不得好眠,身子难以生受。”
说完便盈盈的看向俞怀生,苏欣在屋顶感叹好一朵知心解语花,这般贴心,若自己是个男子,只怕心下也要为之一软,再难冷言相对。
俞怀生却似没听见一般,依旧面无表情,那玉面似染上一层疏离,显得愈加清俊。
俞怀生摇摇头道:“贫僧无事,劳施主挂心。”说罢二人准备一同往外走去。
苏欣在屋顶听的不乐,好你个俞怀生,对自己就冷言冷语不理睬,对漂亮表妹就好声好气的聊着天,心中忽的有些莫名的不高兴。
苏欣努力摇摇头,把心里那点不乐摇散,调皮的性子上来。
转头便掏出帕子里的石子,兜头朝二人扔下,其中一个打在刘思怡腿弯处,刘思怡右腿吃痛向前一跪,手伸出想要让俞怀生扶一下自己,俞怀生却不为所动还向后退了一步。
刘思怡左腿跪倒在地,右腿前倾,以致她素白纱裙撕裂了条大口,虽里面尚有衬裙,却是丢脸。
俞怀生抬头向屋顶看去,并没有踪影,垂眸想了想抬腿欲上去瞧个究竟。
可这边刘思怡捂脸哭泣,又不能把她撇在这,只得反身回屋中寻来一条土黄色的粗布床单,递于刘思怡道:“施主快些围上,莫在此处停留。”生怕叫旁人误会,俞怀生递完床单便匆忙离开。
待刘思怡抬头,只能看见俞怀生转过墙角离开的衣角,自家深感丢脸,不仅在表哥面前出了丑,还得围上这难看的床单,但现下也无别的法子,心下暗恨不知何人所谓,奈何俞怀生早已离开,自己独身一人也无法在寺中查证。
刘思怡简略的将这粗布系于腰间,擦了擦脸上的泪,缓缓起身离开,全然不似刚才一般,娇弱可怜如白莲,面上带着怒意甚是吓人。
这一切苏欣看在眼里,瞧着刘思怡离开时头上还带着碎石子,苏欣躲在屋顶忍笑不敢出声。
要说苏欣却是误会俞怀生了,与刘思怡也不过正常谈话,行为也无逾举,只听在苏欣耳中,心中泛酸变了味道。
苏欣敏捷的从屋顶偷偷下来,瞧着四下无人,一路跑去寺庙后溪水边。
与来时不同,捉弄完刘思怡心情甚好,一路蹦蹦跳跳,惹来不少前来寺庙上香的百姓异样的目光。
苏欣浑不在意,却不知她离开后,墙角闪出一个人影久久未动。
“媛媛,日头不早了,咱们准备回府罢。”
苏欣瞧见王媛媛和李恒峰站立在十方许愿树下,许多红色许愿、还愿丝带纷飞,似环绕着这对璧人。
苏欣略一站定,思索着是否打扰这对有情人,抬头瞧着时辰不早了,不再耽搁向二人走去。
王媛媛点点头应道:“阿欣,我们正要去寻你一同归家。”
王媛媛又看了看苏欣,歪头疑问道:“阿欣可是遇着什么好事,怎的自家出去一趟,去时面色尚阴沉,回来就这般开心。”
苏欣眨了眨眼道:“还是媛媛懂我。”说罢趴在王媛媛耳旁如此这般的讲起了悄悄话。
李恒峰见自己被二人无视,也全不在意,早已经习惯了这姐妹两谈至兴致浓时,处于忘我境界,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二人一般。
李恒峰百无聊赖的看着树上的许愿带,只见其中一条上写着,“信女芜桐请愿佛祖保佑,王氏子修考得功名,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恒峰摇摇头,这却是个爱而未表的少女情怀,只怕是单相思,终难成。
又往前走了三两步,抬头看了过去,“许国寸心孤剑知,愿得此身长报国。”
李恒峰颇受鼓舞,心有同感,一腔热血沸腾,想看看是何人所许,抬手去触那红色丝带,只觉入手不对,用手一搓,却是两条许愿带附在一起。
后面还附着一条,与前面狂放草书不同,上面是娟秀的字体,写着“许把同心结,愿至天必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落款信女馨竹、敂塍,姓名乃是两种字体合写。
李恒峰心下感动,只盼此愿能成。也祈愿自家与媛媛能相守白头,满面憨笑的望着随风飘扬的丝带。
王媛媛捂嘴笑道:“她真个这样说的?”
苏欣也笑:“可不,很是思念表哥呢,我原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成想还是比不过表妹。当时我还当自己听岔了,唉我自家的脸皮还有待提升,需向表妹多学习学习。”
边说边摇头晃脑,王媛媛听后忍不住捧腹笑到颤抖道:“你这嘴皮子忒利,若是她在咱们眼前,岂不叫你刮刺的掉了二皮脸。”
苏欣点头认同:“去掉二皮脸,当与我脸皮一般厚了。”
转过头看了看李恒峰,对王媛媛道:“那傻子笑什么呢,露着个大白牙。”
王媛媛眯眼笑了起来,一路笑闹登上马车,苏欣回望兰若寺古朴的牌匾,黑眸略闪了闪。
忽而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柔荑握住,王媛媛关切的看着苏欣道:“阿欣,下次我再陪你来。”
苏欣笑着点点头,将纷乱的思绪抛到一边,与王媛媛看向窗外的景色。
归家时已近酉时,苏欣回屋换下衣服,问春柳:“春柳,阿娘呢?”
春柳伺候苏欣洗了双手,替她轻轻擦拭,涂上茉莉香膏,一边答道:“夫人遣人来寻过小姐一次,小姐还未归,夫人的意思是叫小姐劳累,不必前去请安,自家在屋中用晚膳,饭后再去宿丹阁。”
苏欣点点头道:“用膳吧。”
两个小丫鬟在前面提着昏黄的灯照路,春柳跟在苏欣身旁,扶着苏欣道:“小姐当心脚下。”
苏欣笑道:“我哪有这般柔弱,便是摔一跤又有何妨。”
春柳抿嘴微笑点头,又道:“小姐今日去兰若寺可是好生热闹吧?”
苏欣拍拍她的手道:“这次委屈你了,因着去年带你去的,今年便带着听夏,更何况这次家中有事,留别人我都不放心,只好把你留在家中,待到明年还是你跟着可好?”
春柳笑着道:“奴婢不委屈,院中得留人看家,不能无人,更何况现下家中有旁人。”
说着拿眼一撇迎松院的方向,继续说道:“小姐是信得过奴婢才将奴婢留下,奴婢定然守好小院不叫那些有心之人暗自探听。”
苏欣点点头道:“也没这般严重,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行人穿过柳荫,远远就看到宿丹阁的灯火通亮着,照的暗夜中异常温暖,几人加快步伐入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