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怕他
叶蔚辞感觉自己的心率越来越快,好似下一秒就要破表而出,她闭上眼睛,脑海浮现的都是过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们把她堵在角落,薅她的头发,扇她耳光,拳打脚踢,扯她的衣服,然后再把衣衫不整、体无完肤的她推到大街上,那些路人不管她是否受到了欺凌,心里有多难堪,他们只会对着她指指点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污秽之语。没有人愿意对她施以援手,他们只会在某个午后把她当成饭后谈资,不断地撕扯她的伤口,让它们暴露在所有人火辣辣的注视下。
她知道现在不会有人再对她做那样的事了,再也不会有了,但一到这种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她总会有种衣不蔽体的裸露感,她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被人注视的感觉只会让她感到恐惧害怕、紧张不安,好像他们下一秒就会像洪水一样把自己淹没。
若是刚刚郑熠还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她制造压力,现在他确实清楚地看着她的恐惧在自己面前一点点被放大,好像就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姣好的面容此刻因为恐惧而痛苦地拧在一起。
郑熠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他没有说话,他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让她在那恐惧的泥潭陷得更深。
周总管此时在熠园正悠闲地喂池塘里的金鱼,听说皇子皇妃回来了,立马将手里的鱼食塞给前来通报的男仆,然后一溜烟地赶到门口。
郑熠打横抱起叶蔚辞,阔步往叶蔚辞的房里走。
周总管看见他怀里的叶蔚辞紧阖双目,小碎步跟在郑熠身后,紧张地询问,“皇妃这是怎么了?需要叫太医吗?”
郑熠轻声应了一句,“嗯。”
周管家忙不迭地调头小跑着出了熠园。
郑熠着急,但又不敢走得太急,怕弄醒怀里的人。
高太医给叶蔚辞诊过脉后,松了一口气,悠哉地把脉枕放进医箱,“殿下放心吧,皇妃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并无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
郑熠点点头,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床上昏睡的女人,“谢过高太医。”
周总管也颇有眼色,做出“请”的手势,“高太医,老奴送送你。”
等出了叶蔚辞的房间,周总管还颇为懂事地把门关上了,并带走了守在门口的下人。
郑熠垂眸,叶蔚辞躺在床上,满脸憔悴。
他想到她刚刚在马车上,紧紧揪着他的衣衫,语无伦次的,像是在跟他解释,“我怕……殿下,不是……我……人多,我怕……他们打我,羞辱我……不是因为殿下……”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越说越混乱,串不起一句完整的话。
到最后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疲惫,她昏睡过去了。
刚刚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要周总管去查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欺凌让她落下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在她心里她和他已经不平等了,如果自己轻而易举地就查到了她过往的事,她会在他面前畏首畏尾一辈子吧。
叶蔚辞醒来的时候,郑熠背对着她,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不知道什么书,时不时就翻一页。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立即把书放好,走到床边,扶着她坐起来,然后才坐在床边,温柔似水地看着她。
她醒来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解释,“殿下,我……”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她立刻就改了过来,“妾没有觉得和你走一起很难堪,妾只是害怕人多的地方。”
他没有急着打断她,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害怕人多的地方,只是耐心听完后,浅笑着应到,“我知道。”
叶蔚辞有些惊讶,她大概是想不起来之前在马车上跟他说过多少次了,脑子里一片混沌。
“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叶蔚辞为了逃避郑熠炙热的目光而低下了头,她虚弱得几乎哑声了,“不用了,妾没什么食欲。”
郑熠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她像是条件反射般抬起手护住头,他的手被挡在她的衣袖外,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只好收回手,垂在身侧。
他没有责怪她,仍耐着性子,唇角扯出一抹笑,“乖,喝点粥好不好?”
她没回他,他能看得出来,她很怕自己,尤其怕跟自己单独相处,便让她好好休息,出了房间。
他叫来春华,“你去吩咐厨房煮点甜粥,再炖一盅汤,让皇妃多少吃点。”
“是。”春华朝他行过礼便径直走向厨房。
夜深人静时,春华打好一盆热水正要服侍叶蔚辞就寝,推开门房间里哪还有叶蔚辞的身影。
春华把水盆放好,就跑出去,一路高声喊着“皇妃”,四处张望寻找叶蔚辞。
终于在湖边的长廊里找到了她。
叶蔚辞一袭单薄的青色长裙,直接半躺在地上,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撑在围栏上,头枕上手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眼里看不到一点生机,全然一副活死人的状态。
春华被她这副模样震惊到了,但还是走上前要把她扶起来,“皇妃,这地上凉,奴婢扶你起来。”
叶蔚辞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甚至连看都看她一眼。
春华快急哭了,“皇妃,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
暗处,一个修长的身影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好几次想拔腿过去一把将她抱起,但他的腿好像被谁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周总管疑惑地看着他,明明刚刚一听见春华找皇妃的声音火急火燎地跟着出来,现在却停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
春华实在劝不动叶蔚辞,又不敢来硬的,但她就算是把嘴皮子磨破了,叶蔚辞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郑熠见状扭头吩咐周总管,“你去搭把手。”
“殿下……”周总管本来想问为什么他自己不去,但他那不容拒绝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周总管立即噤声了。
春华看见周总管像是看见了救星,求救地看向他,“周总管。”
听见周总管的名字,地上的人才终于有点反应,直起了腰板,扭头张望。
郑熠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身隐入黑暗。
周总管知道她这番举动的意思,也知道殿下没过来就是不打算让她知道他来了。
“殿下没来。”周总管弯着腰,劝道,“这地虽然天天都有打扫,但是人来人往的,还是脏得很,再说夜深了,地上凉,先起来吧,皇妃。”
叶蔚辞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动作,也没有应他。
就在周总管以为她仍旧不打算起来,想再劝劝的时候,她动了。
叶蔚辞无视了春华伸出的手,一个人撑着栏杆,站起身来。
在春华地的搀扶下,叶蔚辞总算是回去了,周总管目送她们,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背影。
周总管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是不远处的男人心绪却更加复杂。
他再清楚不过为什么春华苦口婆心,她没有半点反应,而周总管三言两语就轻易劝动了她。
明明春华和周总管说得大差不差,但就因为周总管是跟在他身边的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认为周总管是他派来的,在她眼里周总管就代表了自己。
周总管回来就看见自家殿下一脸苦大仇深,尤其在他回来之后,郑熠还埋怨地扫了他一眼。
周总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他,忙不迭地跟上他,“殿下,老奴做错什么了吗?”
郑熠不答反轻声吩咐道,“你再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好好照看着皇妃。”
这天夜里,郑熠梦见了叶蔚辞,不对,那分明是和叶蔚辞有着一样相貌的另一人。
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湖边的桥头,赤脚悬在水面上,双手撑在地上,仰起半张脸,任由温煦的阳光照在脸上。她轻轻阖上双目,感受微风肆意地吹拂她的每根发丝,大抵是听到了半空盘旋的鸟儿的鸣叫声,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她的笑容胜过了那日的阳光,暖暖地照进了一个少年的心里。
她常常在那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就在她身后的堤坝上看着她惬意地享受午后的阳光,少年的心里像平静的湖面忽然掉落一片落叶,泛起了涟漪。
郑熠醒来后,就一直念想着梦里那个少女,久久不能忘怀。
叶蔚辞昨天也是在湖边,不过面上寻不到一点笑容,那双眼里充满了……绝望。
一模一样的脸上,却是两种不同的心境,郑熠不经产生了疑问,叶蔚辞真的是那个女孩吗?自己是认错人了吧?
叶蔚辞昨夜回去之后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为什么?
明明都是在湖边,她却感受不到一点美好的感觉?
她还是何叶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躲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湖边,从午后到傍晚,看着自己身上的光影一点点缩小,直到消失不见,她才缓缓起身,往那个叫“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温暖的太阳,还是平静的湖面,亦或是耳边的鸟鸣,或是吹拂而过的轻风,她总觉得在湖边的时候世界格外美好,只有在湖边的时候她才会贪恋时光,希望慢点慢点再慢点。
可是昨夜在府里的湖边,她感受到的是无边无尽的孤独、萧索。
她想或许是没有阳光的缘故。
对,一定是如此!
她下定决心今天吃过午饭之后再去试试。
吃完午饭后,她便要出去,她刚迈出房门,身后就传来中气十足的,“属下拜见皇妃!”
她一回头就看见两个彪悍的壮汉抱拳弓着身子向她行礼。
叶蔚辞害怕向后踉跄了两步,尽可能模仿那些权贵的口吻,生疏且拙劣,不像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尚书千金,“那个……你们起来吧。”
然后就是一声更响亮的,“多谢皇妃。”
叶蔚辞尽量保持镇定,“你们是?”
然后又是一通行礼,他们抱拳的动作之迅猛让叶蔚辞感觉好似有一阵风从脸颊边刮过,两人一前一后地回道,像是在攀比,一声大过一声。
“属下芦根见过皇妃。”
“属下芦通见过皇妃。”
又是一个踉跄,这次叶蔚辞差点就摔了,“殿下让你们来的?”她虽然是在问他们,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叶蔚辞有些后悔问出这句话,因为他们又对着她行了一次礼,“回皇妃的话,是。”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她倒是没被吓到,就是心里又蒙上了一层灰,失落感油然而生。
殿下派他们二人来的目的显而易见,是要囚着她吧。
虽然芦根和芦通什么都没说,但她还是认命地走了回去,她还没来得及把腿踏进房间里,芦根就问了一句,“皇妃不出去了吗?”
叶蔚辞狐疑地看着他们,“殿下不是让你们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