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救一救我
陈矣堂那夜半路转回琵琶楼,像是忽然知道很多信息一般。
春巽在交战中被抓住,陈矣堂让郑春庭饮下毒酒,说只要他喝下去,就放了春巽。
可惜那陈矣堂只是逗弄他的玩笑。
春巽还是死了。
春弦背着郑春庭去了占星府,她以为敲不开傅长时的门,却远远望见那高大又冷情的男人就站在门外。
手里抬着灯,自夜色之中侧首望来。
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郑春庭断断续续地吐血,发了高热,神志不清。
污血弄脏的床榻和衣衫,从口中涌出来,顺着脸颊往外淌。
傅长时垂眸擦拭着,屋外春弦的哭声传进来,大夫也进进出出,又是把脉又是熬药。
傅长时将郑春庭抱起来,污血源源不断地淌着,喂他喝药也喝不进去,随着血水一起咳出来。
大夫将他的手腕塞回被子里,摇摇头:“斩忠是皇室剧毒,怕是不行了。”
傅长时沉默不言,将郑春庭紧紧抱着,半晌才道:“都出去,门关上。”
郑春庭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茫然睁开眼,望着天旋地转的世间,糊涂想不起自己是谁。
想不起这世间在何方。
见到傅长时进来时,他又恍惚起来。
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姓名。
郑庭落。
爹娘想了很久才为他起好的名字,郑庭落。
晚风庭院落梅初。
他姐姐叫郑晚初。
郑春庭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嗓子哑得吓人。
傅长时淡淡道:“庭庭。”
话音刚落,春弦已经哭着扑过来:“春庭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也要跟着姐姐一起去了。”
郑春庭满面茫然。
春庭是他的名字么?
他忽然觉得头痛欲裂,那夜被折辱被欺骗的记忆翻腾着涌上来。
只觉得腹间胸口一阵剧痛,偏头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春弦惊慌道:“春庭!”
傅长时已经凑过来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道:“静心,庭庭。”
静心?
郑春庭忽地笑了:“春巽是不是死了?”
傅长时沉默片刻,应道:“是。”
郑春庭笑起来,咳着血,哭着,泪珠沾在面上,滑落下去。
混着血液一起落在衣襟上。
郑春庭脸上笑意散尽了,痛哭着尖叫道:“傅长时!你救救我好不好啊!”
他揪着傅长时的衣袖,趴在他的怀抱里,滚烫的泪浸湿了衣衫,直直烫到心头。
陈矣堂侵犯了他。
“他侵犯了我!傅长时,我喊了你的名字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郑春庭怔怔道:“春巽死了,怎么办啊,怎么会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什么会这样?”
终究还是白白牺牲。
好不甘心啊。
郑春庭哭累了,又吐了血,半昏半睡过去。
噩梦依然缠着他,他一直在哭,在喊着傅长时。
说:“救一救我。”
傅长时哄了他整夜。
他将小金球唤出来,放进郑春庭手心里,指尖在他微微一点,一缕金光没入其中,瞬息之间便扩散开,形成一道华丽的暗纹,最终隐没在皮肤之下。
郑春庭终于安定下来。
傅长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直到天色渐亮,才轻轻抽身要走。
衣袖蓦地被人抓住了。
郑春庭半睁着眼,愣愣望着他,哑声道:“别走……”
郑春庭头晕眼花,他只感觉到耳畔一阵阵鸣响,眼前发白,什么都想不清楚明白。
到后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时和傅长时说过了什么,是一直都没有说出的,担心会被当成无意间轻佻的情话,还是深藏在自己心底难以言说的隐衷。
只记得自己抓住了傅长时的衣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问他。
“我们逃走好不好?”
逃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荒野丛林里,逃到漫无边际的荒原大漠里。
去看万物生长,去看长河落日。
忘记自己的姓名,忘记过去和现在,去以一个新的身份,迎接新的未来。
郑春庭不记得傅长时有没有给他答复了。
他身体撑不住太久,昏了过去。
只隐隐约约知道,多半是没有回应的。
傅长时不爱他。
郑春庭在占星府住了一个多月,傅长时找了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治病,好不容易才将命保下来。
傅长时扶他坐起来:“今日天晴,去外面走走。”
占星府太大,走廊交错复杂,根本看不到尽头。
郑春庭恹恹地坐着,淡淡道:“不去。”
傅长时垂眸望着他,将他的头发一缕缕梳好,用发带绑起来。
郑春庭就这么坐着发呆,将一日的时光荒废过去,又上床睡觉。
过了几日,春弦来了。
春弦已经看开了春巽的死亡,她本来就是乱世被父母卖过来的,见过太多人死去。
她兴致勃勃地讲,说今年冬日好像不是很冷,又说春生好像发了笔横财,最近越来越得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大家公子。
郑春庭微微抬起眼来:“春生?”
“是,最看不上他那副嘴脸了,不都是出来卖的,他到底在高贵什么?”
郑春庭垂着眸,眼中寒光微动。
除夕将近,傅长时忙了起来,成日见不到人,郑春庭没太在意,他回了趟琵琶楼。
楼里人都觉得他病了一场,居然又得了国师的青眼,当真是稀奇。
郑春庭没在意人们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转头往楼上去了,抓着一个神女面无表情问:“春生,在哪?”
神女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在,在屋里呢。”
郑春庭便松了手。
神女慌慌张张往楼下跑,低语道:“这春庭,怎么从今夏起就跟丢了魂,走火入魔了一样?”
“不知道,变得太多了啊。”
“像是魔怔了。”
春生昨夜刚接了客,现在还在睡觉。
郑春庭没敲门,一脚将门踹开了,将春生从梦里惊醒。
春生揉着惺忪睡眼看过来,不耐道:“谁啊?”
他支起身子来,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郑春庭,他手上还提着一柄软剑。
春生的瞌睡虫全跑了,瞪着眼坐起来:“你做什么?”
郑春庭闷头咳了两声,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脸上却笑意盈盈:“春生,别害怕。”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像是在同爱人说情话:“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春生只觉得他疯嗔又诡异,抱着被子连连后退:“你别过来!你要问什么?”
郑春庭脸上笑意放大了,看起来天真又烂漫:“春生,你是不是见过陈矣堂呀?”
“你见了他,跟他告了秘,所以春巽被你害死了。”
春生满面惊恐:“你怎么会知道?”
那日陈矣堂来,强迫了郑春庭之后便走了,在半路遇上出来的春生。
春生是有些人脉的,知道来人是当朝陛下,动了些小心思。
他知道郑春庭和春巽在密谋什么大事,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觉得应该和陈矣堂有关,便将这些事同陈矣堂说了。
果然,陈矣堂半路转回来,一杯毒酒喂给了郑春庭,连带着春巽也死了。
郑春庭又弯身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血水顺着唇角滑下来,落到地上。
他直起身来,笑着说:“好吧。”
笑意未达眼底。
春生只看见眼前寒光一闪,脖颈间一片冰凉。
之后便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从颈间向着四肢百骸蔓延过去。
血液喷涌如注,他捂着伤口,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郑春庭歪头将头发揽到肩头,轻声笑道:“再见了,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