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焦茹臻
冷风混着杏花香细细密密地在鼻腔萦绕。
将沉眠不醒的人从梦中唤回。
郑庭落茫然地睁了眼,望着床幔发了许久的呆。
床幔用的也是他喜爱的浅紫色,外头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掀开床幔在地上找鞋。
可惜没找到。
郑庭落愣愣地坐在榻上出神,轻声细语地问自己:“这是哪里呀?”
他揪着床幔满脸犹疑,赤着脚踩到地上。
榻边挂着绣着蝴蝶的浅紫纱衣,郑庭落很喜欢这身衣服,取下来一件一件套好,系腰带时,两只苍白纤长的手愣了愣。
他望着腰带走了会儿神,小声嘟囔道:“这怎么穿啊?”
僵持了片刻,他胡乱系起来,跑到一边去开窗。
一株杏花从窗外伸进来,搭在窗台上,郑庭落拨着颜色已浅的花瓣,忽然想了起来。
这里是琵琶楼。
他拍了拍脑袋,疑惑道:“今天脑子怎么不太清明。”
低头将衣服穿好,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还是没找到鞋。
郑庭落坐在榻上歇了会儿,扬声喊:“阿一。”
话音刚落,他便忽地捂住了一边耳朵。
阿一推门进来时,便看着他满脸惊慌失措。
阿一吓了一跳:“公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郑庭落怔怔望着他开合的嘴,一边耳朵像是浸在水中,什么都听不清。
直到阿一疑惑地又喊了他一声,才怔然回神,喃喃问道:“我耳朵怎么了?”
阿一“啊”了一声:“公子你怎么了?这不已经是老毛病了吗?”
老毛病?
郑庭落有些愣神,垂着脑袋望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我……”
好像确实是老毛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右耳就已经坏了,听不清东西。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昨夜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
“拿我的发簪来。”
等阿一将东西拿过来,郑庭落随手扔在一边,不耐道:“不是这个,你怎么回事?我说要傅长时送的那个。”
阿一满脸茫然:“啊?公子,那是什么时候给的?这个发簪是你经常用的啊。”
“我经常用的?”郑庭落有些生气,“你是不是也糊涂了阿一,我说傅长时给的那根玉簪,他第一夜睡了我给的那根。”
“公子我没记错啊,”阿一看起来快哭了,“公子你是不是真的病了,怎么还说胡话,一直以来公子只有丞相大人一个恩客啊。”
郑庭落身形僵在原处。
丞相?
越逐风?
他颓然坐在榻边,望着那枝春杏,渐渐有些迷惘。
阿一还在一旁说话,他什么都没听清。
只有面上神情越发冷静自若。
他的记忆似乎有些错乱,可他并不觉得那是假的。
他还记得傅长时,大燕的国师傅长时。
越逐风根本没来得及和他共赴巫山,那夜强要了他的人是傅长时。
绝不会有错。
他会借着国师的手一路向上爬,去接触更多的高官权贵,去接近陈矣堂,去摸清陈矣堂的行踪与弱点。
然后又在春和二十年……
在春和二十年怎么呢?
郑庭落头痛欲裂,死死地捂着脑袋。
雨夜。
城楼。
那天从高处坠落时在耳畔呼啸的风声。
还有那个缓缓而来的身影。
郑庭落蓦地睁开眼,抓过方才扔在一边的发簪。
眼中寒光一闪,他出手极快,用力拽住阿一的衣襟将他扯翻摁在榻上。
右手间发簪尾部削如利刃,擦着阿一的脸颊直刺下去,被他将将偏头避开。
整个世界便在发簪刺入瞬息崩塌殆尽,散成满目星辰。
阿一的面容随着梦境一同散去,成了天运那张伪善又盈满笑意的脸。
郑庭落眼中泛着幽幽寒光,神情冷若冰霜。
天运有些惊讶,一动不动地由他按着:“居然自己破了梦境,真是厉害,难怪规则那么看中你。”
郑庭落漠然道:“你想要我的身体,何苦又要建一个梦境来迷惑我。”
“你以为我不想吗?”天运拨弄着脸边冰凉的发簪,面上隐隐有了一丝裂隙,“规则到底对你的身体做了什么啊,小反派?”
他忽然发起怒来,一把抓了郑庭落的手腕,将他甩到一边。
郑庭落狼狈地摔在门口,只觉得手肘膝盖和胸前都闷痛极了。
天运脸上表情却是一变,又慌慌张张起来。
郑庭落愣了愣,这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女子。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与那女子面面相觑。
天运已经奔过来,将人抱在怀中,轻声哄慰道:“阿臻,阿臻,你怎么过来了呀?”
郑庭落有些愣神。
那女子容貌清尘绝世,眉眼单纯天真,却是他一直记得且熟悉的。
焦茹臻。
春巽。
他懵然从地上爬起来,正碰上焦茹臻推开天运的手,满面疑惑地望过来,喊他:“春庭?”
天运和郑庭落俱是一愣。
郑庭落张了张口。
他右耳已经被天运先前那一耳光打坏了,闷闷听不清声音。
但焦茹臻的口型却看得明明白白。
它喊的是他曾经身为小倌时的名字。
她竟还记得自己。
郑庭落从见到她第一眼起便知道,焦茹臻也如他一样,死而化魊,记忆全失。
可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郑庭落恍惚了片刻,忽然注意到天运揽着焦茹臻的双臂。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了她的胳膊,想要将人夺回来。
天运目色一凝,反手揽住他的手,骨骼被捏得发响。
郑庭落面色苍白,目光如刃般紧紧盯着天运。
焦茹臻在其中茫然而无知,竟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开心道:“春庭,你也来找我了吗?”
她将胳膊从郑庭落手中抽出,挽上了天运的手臂,笑道:“姐姐成亲啦,这就是我夫君应郎。”
郑庭落惊讶又失措地抓着天运的衣袖,怒道:“你对春巽做了什么?”
天运满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呀,你别冤枉我了。”
焦茹臻似乎被吓到了,紧紧拽着天运的袖子,怯生生道:“应郎,你们在吵架吗?”
天运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低声安抚她:“没有吵架,别害怕,我在和——”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道:“和你弟弟商量正事呢,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拍拍焦茹臻的后背,轻声道:“阿臻乖乖的,先去玩,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郑庭落微微睁大眼,眼见焦茹臻乖顺地转身要走,他忙伸手去抓她的衣袖。
将将张口,便有无数悬丝缠绕上来,勒住他的脖颈和口齿,将他往屋内拖。
呼吸被断绝,郑庭落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却被越来越多的悬丝缚住,捆在桌角,不得动弹。
天运反手关了门,指尖流淌着亮白光絮,皱着眉思索道:“规则到底对你的身体做了什么?为什么无法将魂魄挤出去?”
郑庭落被勒得喘不上气,面色隐隐有些发紫。
天运恍若未觉,只蹲下身去,将指尖抵在他的心口处,往里输送力量。
郑庭落顿时觉得心口一痛,像是悬丝已经穿刺入体,将他的心脏卷缚起来,寸寸收紧。
他满头冷汗,喉间溢出丝丝缕缕痛苦的声音。
天运皱着眉将手收了回来,疑惑地看着自己手指起身。
“真奇怪,到底是什么力量?”
“就算是规则的力量寄托在他人体内,也不应该祛除不掉呀?”
郑庭落耳畔嗡嗡直响,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
绒羽一般的睫毛轻轻打着颤,眼前天旋地转没有定点。
他出神地想,傅长时能依据他的所在之地寻找方位,这次又要多久才会来呢?
在桃花源时他夜夜离去,也不肯同自己睡觉。
是不是又不要他了?
郑庭落忽然觉得委屈又难受,混杂着强行夺去呼吸的窒息感,让他一时间竟有些喉间腥甜。
他合不上嘴,只是麻木地望着远处的木门,血丝顺着唇角滑下去。
渐渐多了起来,一丝一缕成了大股大股,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将衣衫染红。
天运嗅到空气中一丝血腥气,猛地回头望去。
被捆在桌角的美丽青年已经瞳眸涣散,唇下俱是鲜血,像是无穷无尽般地淌着。
天运吓了一跳,忙凑过去将悬丝解开。
青年没了束缚,倾倒在地上。
他伸手去探鼻息,心下一慌,忙将天运之力输送过去,喃喃自语道:“这身体怎么会这么差劲,竟是要死了。”
他拖着郑庭落的双臂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拖到榻上去。
想了想,又用悬丝将他两只手腕捆在床头,这才拉过被褥随意盖好,拍拍手转过身。
方一转身,便见眼前金色光芒忽现,天运蓦地住了脚,手中力量刚起,金光里的男人身躯还未聚拢,拳头已然挥过来,一拳砸在天运嘴角,将他打飞出去。
墙壁破了个大洞,天运在纷飞的灰尘中狼狈地爬起来,笑道:“规则呀,好无情哦,一来就动手。”
傅长时面无表情将郑庭落抱起来,冷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来的好快呀,我还以为能多耽搁一会儿呢,”天运拍着衣衫上的灰,语气有些委屈,“哎呀,随便试了试他的魂魄,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折腾嘛,你别这么看我。”
傅长时将郑庭落单臂抱着,另一只手甩出金色力量,如雷贯耳般呼啸而去。
天运淡定地挥手聚起光屏阻挡。
只听“咔嚓”一声,光屏显出蛛网般的裂隙。
天运轻轻道:“哦,真糟糕。”
话音刚落,白色光屏轰然碎裂,金刃极速斩来,被他险险躲过。
方起身,衣领便被傅长时抓住。
傅长时一个转身将他从窗户口扔了下去。
天运摔得一个闷咳,又慢慢爬起来,对着自天而落的傅长时笑道:“变厉害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