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No.4
小孩说做得漂亮的陶瓷人偶会被那位应先生拿走。
那位应先生不住在村里,而是在很远的地方。
郑庭落追问了几句,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含含糊糊讲不清楚,最后才说出个“清”字来。
郑庭落直觉他说的是清郡。
如果那个应先生真的是天运,他拿去那些人偶又是做什么呢?
天运操控的那些人偶都是粗制滥造的作品,除了他怀里抱着的那个。
傅长时拍拍郑庭落的肩:“先不要多想,天运若知晓我们在此处,定会跟来。”
郑庭落有些担忧:“若是再对上他,我们能有赢面么?”
他垂首望着腕间狰狞伤痕,低声道:“天运垂涎我的躯体,又是为何?”
他实在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令人心烦恶心的事情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被牵连家破人亡的是他,被选为反派的是他。
现在连天运挑选的躯干都是他的。
傅长时轻轻扬手拂去他面颊上的碎发,淡声道:“春和元年,我从异世来此,与前辈交接时试用了规则之力,误将大半福祉散出。”
“我和前辈追着福祉散去方位而去,没能拦得住,让那片福祉落入一待产妇人腹中。”
郑庭落闻言微怔,心中似有思绪即将破土而出,果然听傅长时接着道:“你从你娘腹中得了福祉,生来就该是与他人不同的。”
只是没想到,那本该带来福音的命运,别被错扭成了厄运。
郑庭落怔然了片刻,又抓错了重点。
他想,难怪以前总听人说,新任的国师没有上一任那么心善了,为世间降的福祉少,除恶倒是尽心尽力。
原来是以前本事不到家的时候,不小心浪费掉了大半。
一想到傅长时这样老成持重的人也有过手忙脚乱的时候,便觉得又好像有了些人气儿。
郑庭落嗤笑道:“原来你也会犯错啊。”
“我犯的错不少。”傅长时坦然认错,“所幸现在纠正还不算晚。”
郑庭落隐隐约约知道他在说以前杀了自己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应话,只能偏过脸去,生硬地转移话题:“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哥哥以前也知道落霞山庄的存在,想过将青南哥哥送到那里去,落霞山庄以前在江湖上处于什么杨的地位?”
“落霞山庄是正道的一大门派,许多江湖子弟都慕名到那里拜师学艺,最出名的便是焦家剑道。”
朝堂江湖两不干涉,但焦家剑谱十分厉害,独有自己的一番见地,几代人只传本家儿女,从不外泄,朝堂中人也会垂涎。
郑常欢是朝廷那边的官员,本与落霞山庄井水不犯河水,但春和二年他在外征战几月,陈青南留在府中无人照拂,竟被军中某将之子联合欺负了。
郑常欢知道他从前只顾着读书,正经功夫一点没沾过,军中训练又不适用他的体格。
那时恰好碰到焦家家主外出游历来了西疆,郑常欢赶紧去和他打关系,将陈青南松过去学了几年防身的剑术。
所以在危难之际,郑常欢知道自己保不住陈青南时,第一时间便想到将他送到落霞山庄。
郑庭落站不住了,找了椅子坐下,面上却还是沉静严肃:“得早些离开这里,先天运一步找到下一个魊。”
多一个帮手,多一个脑子,也好去确认郑庭落心里的那个猜测。
傅长时:“伤口还未愈,不便行动,先不走。”
郑庭落没反对。
他现在只是站一会儿都觉得双腿疼得受不了,确实不适合长途跋涉。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何方位,离清郡还有多远。”
傅长时没吭气。
郑庭落忍不住想,当初在南山城的时候,傅长时好像也是这么带着他们在原地打转。
难道傅长时不认路?
郑庭落有些好奇地撇眼看着一本正经的国师大人,试探问:“傅长时,你认不清路吗?”
国师一言未发。
但郑庭落从他表情未变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裂隙。
他赶紧扶着桌子踉踉跄跄跑了。
傅长时不认路这种情况出乎郑庭落的意料,从前他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一时间惊讶地有些睡不着。
夜里屋内一丝光线都没有,郑庭落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望了许久,觉得有些好笑。
但傅长时圈着他的腰就在身边睡着,他担心动静太大把对方吵醒,只能一个劲儿憋着。
没憋一会儿,郑庭落感到腰间的手微微动了动,猛地被人死死掐住。
郑庭落吓了一跳。
傅长时冷冷问他:“小脑袋里想什么呢,嗯?”
郑庭落痒得直哆嗦,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嗯,你之前,之前……”
他眼睛转了转,飞快道:“你之前怎么知道我在琵琶楼的!”
“我说的是春和十八年的时候!”
傅长时停下挠痒的手,淡淡道:“我能感应到你体内福祉。”
郑庭落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是不是我半路走丢了,你也能很快找过来?”
话音刚落,他腰间手少了一只,落到了下巴上。
下巴被人捏住晃了晃,郑庭落听见傅长时反问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有,”他嘟囔着,“我就问问,睡了。”
他翻身背对着傅长时,感受着后颈温热的呼吸,黑暗中眼眸隐隐泛着晦涩不明的光亮。
又在村里待了一段时日,郑庭落身上伤口好了大半,行动也不再受限。
他趴在窗上看院里种的的桃花和蔬菜,面色平静,眼神却有些若有所思,盯着盛开的桃花半晌没有动静。
外界已经十月下旬,北境四处飞雪,此处却暖如晚春,甚至花草盛放。
这里有四季吗?
时辰流速与外界相同么?
村中人成日热热闹闹,究竟是在忙什么?
陶瓷人偶做出来,只是用来祭祀吗?
郑庭落忍不住撇开眼,往远处望去。
小孩们这回没再玩人偶戏,而是在空地放着风筝。
郑庭落微微勾唇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卷了袖子趴在窗台上喊:“诶,你们这风筝谁做的呀?”
小女孩闻声便转过头来,高高兴兴地同他挥手,大声道:“是应先生送我们的!”
“应先生到底什么时候来呀?”
“我知道!”拿着风筝的小孩扯着线跑过来,站在窗下仰头看着郑庭落,“应先生每年春末都会来,现在马上就要到春末了,阿娘他们都在准备迎接应先生呢!”
郑庭落满脸惊讶:“哇,原来大娘他们这几日热热闹闹,是在等应先生来呀。”
“嗯嗯!”
“我也好想见见那位应先生,他年纪应该很大了吧?”
“没有!”小女孩也跑过来,“应先生看起来和哥哥一样年轻!”
“应先生不会变老的,这是我爹娘说的。”
“我爹娘说啦,应先生是村子的守护神,神是不会变老的!”
郑庭落忍不住跟着做很夸张的表情:“哇,他好厉害!”
“谁很厉害?”
小孩们听到声音便纷纷作鸟兽散:“快跑!那个很凶的叔叔来啦!”
郑庭落脸上笑意散得一干二净,冷漠地将窗户阖上。
他转身靠着窗户,神情冷淡地将所听之事转述给傅长时:“村里时辰与外界不一,这里如今将要到春末了。
那个应先生每年春末都会来,许是过不了就会到。”
傅长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去给郑庭落倒水。
郑庭落追在他身后:“如果是天运,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直接对手,”傅长时抬着温水喂他喝下,淡淡道,“天运如今力量逸散,没有像以前那么强我一头——”
“你自己不也在衰弱吗?”郑庭落冷着脸,“你以为我看不来吗?那日你的规则之力一招比一招弱,这又怎么解释?”
傅长时愣了愣,将被子放下,轻轻抬手抚了抚他的面颊:“规则之力并没有消散,你信我。”
“那去了哪里?”郑庭落不耐地追问道,“不在你身上又能去哪?难不成还在我身上吗?”
傅长时难得叹了气,无奈道:“庭庭,别生气。”
“懒得跟你废话。”郑庭落甩掉他的手,将匕首摸出来仔细打磨。
这还是在西疆时陈青南送他的匕首,傅长时虽然有佩剑,但不许他杀人,除了在南山城杀杨忠直那次摸到了他的剑,之后再没机会碰一碰。
郑庭落想起自己以前用的那把软剑,一时有些怀念。
那柄剑还是曾经被困在那座破败小院里受人·调·教·时,那个夜里摸进来教他剑术的陌生人给的。
他用了很久很久,最后也用那柄剑划伤了陈矣堂的下巴。
不知道最后去了哪。
或许已经被陈矣堂销毁了也说不准。
郑庭落狠狠地闭了闭眼,手中匕首刃面闪着寒光,映出他阴沉的一双桃花目。
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手中匕首拿走傅长时把他拦腰从地上抱起来,抱到窗台上,淡声道:“那日我一时忘了规则之力不完全在我体内,因此才落了下风。
我身为规则,无论力量处于何处,只要我想,就随时能调用。”
郑庭落扶着他的双肩,犹疑地挑眉:“真的?”
傅长时没应话。
他微微抬手扶住郑庭落的脑袋,将他稍稍按下些许,仰头与他接吻。
自郑庭落受伤之后,傅长时有许久没碰过他,如今倒像是忍得太久一般。
郑庭落瘫软在他怀里喘气,轻声说:“别在这……”
“这窗户关不严实,外头听得见。”
“听不见。”傅长时淡淡道,“别走神。”
郑庭落浑身一颤,摇摇欲坠地坐在窗边,又被傅长时紧紧地揽着。
他咬牙将脸埋在傅长时颈窝里,细碎哭音挡不住,颤巍巍地漏出来。
他张口咬住了傅长时的肩,哭道:“混蛋,白,白日宣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