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兄长
陈矣堂猛地起身,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郑庭落偏头去看他,正与恶意看来的陈矣堂对视。
郑庭落眸中满是冷意,再不复先前那般怯弱。
陈矣堂先是一愣,面上情绪晦涩不明,大步向他们走来,并伸出了手。
郑庭落心下微惊,下意识往傅长时怀里缩,右手已经摸上藏在袖中的匕首。
只待陈矣堂再进一步,便要动手。
眼见那人已气势汹汹而来,郑庭落眸光一沉,手腕刚有动作,忽地被傅长时摁住。
傅长时旋身站起,一手揽着郑庭落腰肢将他放在椅子上,一手已然伸出,抓住了陈矣堂的手腕。
堂中顿时一阵白光四射,众人只觉得双目刺痛,不得不闭上眼躲到一边免得殃及池鱼。
连带着郑庭落都抬臂遮住眼。
耳畔风声大作,郑庭落隐隐约约听到傅长时淡然又无情绪的嗓音,平静道:“陛下还是少用天运之力,毕竟,那不是你的东西。”
“傅长时,”陈矣堂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做的好事!”
傅长时无动于衷:“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白光渐渐散去,傅长时长身玉立,将椅座上的郑庭落挡得干干净净。
大片阴影落下来,将他从头到尾罩起。
郑庭落忽然有些走神。
他前世一路谋划都是自己慢慢摸索走来,知己友人接连惨死,那几年走得很是痛苦。
却从来无人愿意护着他。
也包括傅长时。
他永远都是一副游离在世间之外的模样,从不为任何人动情。
郑庭落愣愣地想,如今他又是在做什么呢?
是在护佑自己吗?
他想得太过入迷,一时没注意到傅长时与陈矣堂之间的对峙。
眨眼间,无数将领从堂外涌进,周遭大臣四处躲避。
郑庭落目色一凝,从椅子上跳下来,正碰到傅长时侧身将手伸到面前。
郑庭落便拉紧他的手掌,对方骨节宽大,手心温暖干燥,倒是让人无比安心。
郑庭落只觉得被轻轻一拉,整个人顿时扑倒傅长时怀中。
他挣扎着转过脑袋去看形势,只见傅长时抬手掀了桌子,满桌酒菜哐当打碎了一地,红木桌飞出,将士兵打翻大片。
傅长时神情自若,抱着郑庭落迎面飞身而出。
风声在耳旁呼啸,郑庭落右臂微微一动,回眸瞧陈矣堂时,脸上面纱被风刮落,悠悠地朝着陈矣堂那头飞去。
陈矣堂拔出了随身佩剑,剑光莹莹闪过,傅长时已近门口,回身将一士兵踢翻,空着的另一只手打出一道金黄法咒。
咒印行进时不断放大,却被陈矣堂劈剑斩碎。
郑庭落便趁着傅长时转身的一瞬将手中匕首狠狠抛出。
冷刃泛着寒光,来势汹汹,陈矣堂躲闪不及,只来得及飞快抬剑一挡。
只听“铮”地一声,那匕首竟削断了陈矣堂手中配剑,削下他颊边一缕头发。
匕首连带着飘落的面纱一起,重重钉在陈矣堂脚边。
陈矣堂飞快追到门口,却再不见人影。
傅长时和郑庭落逃了。
甘泉城中加强了戒备,城门士兵来来往往地巡视。
傅长时带着郑庭落回了茶楼,将人放到榻上,撩起袖子一瞧。
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势落在皙白手臂上,血一直未止,淅淅沥沥落了满身,瞧着十分吓人。
傅长时淡淡地瞟了眼郑庭落,看得他有些心虚。
“一时没看住你,又给自己添些伤口。”
傅长时从行囊里摸出药膏,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抹。
郑庭落疼得低声叫唤:“还不是怪你,说着屈打成招,打哪去了?若是连点伤口都见不着,陈矣堂肯定要怀疑。”
傅长时淡淡道:“我的错。”
郑庭落一听他这态度,顿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憋闷极了。
正想着不再搭理他,又听见傅长时问:“你让春弦做了什么?”
提起这个,郑庭落忍不住笑了:“唔,先前跟她说,要是提前回京,就把我还没死的消息传出去。”
“幸亏今日消息赶上了,否则不知道还要和陈矣堂演多久。”
傅长时知道他累,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扶着喂他喝下。
那会儿陈矣堂那句质问,多半是问他,郑庭落没死一事是不是他做的。
外头街道吵吵嚷嚷,木制的楼梯咯吱直响,脚步声络绎不绝。
郑庭落喝饱了水,又道:“好饿——他们是不是已经查到这里了?”
傅长时便出去外头喊店小二:“来一笼包子。”
店小二满头大汗,对着傅长时上下打量了一番,迟疑道:“现,现在吗?”
傅长时冷冷“嗯”了一声。
店小二连连应是,飞快地溜了,一直跑到楼下,对着堂中官兵道:“军爷,您找的那人就在楼上。”
店小二满脸期许地搓手望着官兵,听到那人说了个“赏”,顿时眉开眼笑。
郑庭落坐在榻上拨弄床幔上的流苏,颇有些无聊问:“我的包子还能吃上吗?”
傅长时轻轻将他颊边碎发拂到耳后,安抚道:“再忍忍。”
“哥哥他们在哪了?”
士兵铁靴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十分清晰,一直向着走廊尽头这间包厢来。
郑庭落难得有些紧张,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那脚步声越来越大,到门口蓦地停止了。
郑庭落忍不住揪着傅长时的衣袖,呼吸也下意识放轻。
傅长时便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小声道:“别害怕。”
怀里人闷闷应声:“嗯。”
千钧一发之际,楼下忽然人群忽然骚乱起来。
郑庭落隐约听见陈青南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喊:“雅洛人进城了!”
百姓闻声出来一望,城门大片士兵整整齐齐地跑进来,城中也有大片士兵每家每户冲进去,瞧着就像是在烧杀抢掠。
百姓顿时慌乱地四处逃窜。
郑庭落听到门口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松了口气:“还好青南哥哥靠谱。”
傅长时有些不满地捏着他的脸颊晃了晃,并成功挨了一爪子。
此事全在郑庭落的预料当中,在百姓中引发恐慌给陈矣堂多制造些麻烦。
春弦那边也颇有默契,陈矣堂还没来得及去管甘泉城的百姓,忽然又收到消息,说琵琶楼的地基塌陷,导致周边许多房屋店铺倒坍,百姓多有不满,说是天神降罪。
陈矣堂怒道:“荒谬!傅长时他们呢!不是说找到了吗!”
太守哆哆嗦嗦道:“是找到了,但百信慌乱无比,控制不住,现在正四处逃窜要出城。”
“废物!”陈矣堂将太守踹翻,提着剑往外走,“来人,去城门拿人,谁敢走杀谁!”
太守惊慌失措地扑过来:“陛下,使不得啊陛下,百姓死伤过多,民间一定会有怨言。”
陈矣堂冷笑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谁敢有怨!”
他一脚将太守踢开,门外夺了匹马翻身上去,一甩缰绳便往城门奔。
傅长时正带着郑庭落混在人流里往城门挤,郑庭落忽地有了预感,回首一望,陈矣堂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剑,怒气冲冲策马而来。
郑庭落顿时慌声大喊:“快跑,那是雅洛士兵的首领!”
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拦在城门的士兵骂道:“休要胡言乱语,那是我们大燕的皇帝!”
郑庭落泪汪汪地抓着一边的路人哭:“皇帝怎么会亲自来西疆,莫不是敌军真的挡不住了!”
“是啊,以前雅洛人烧城都不见皇帝来,怕是这回真的太严重。”
“怎么办,呜呜我想活命。”
“凭什么不给我们出城!”
傅长时叹了口气,把抓着路人的郑庭落捞回来,低声道:“老实点,去找你哥哥。”
郑庭落便一抹眼泪,神情冷静道:“我刚才看见青南哥哥了,他们好像被挤到了前面。”
人群急着出去,城门又不开,郑庭落觉得胸腔被挤得有些发闷,又要注意手上伤口不能被碰到,一时间落了满头的汗。
傅长时揽抱着他,忽地听见陈矣堂在后头怒道:“杀了那个脸上有疤的!”
郑庭落怔然抬头,城墙上弓箭手搭箭拉弓,直直地指向自己。
傅长时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冷冷抬眸望去。
城墙上弓箭手不惧国师,对准了郑庭落,松开了手。
冷箭直冲而来,傅长时正要抬手阻挡,一柄红缨枪忽地从后方投掷过来,“唰”地将箭从中斩断,其势不减朝着城墙上而去,顿时刺穿了弓箭手的胸膛。
傅长时松了手,和郑庭落一起往后望去。
陈矣堂身后街道空荡荡,十分萧索,一人从路的尽头骑马奔来,高束马尾在脑后飞扬,手中重剑一挥,带着冷风与寒光,朝着陈矣堂的脖颈斩来。
陈矣堂一惊,抬剑相挡,却被极大的力气打落马下。
那人神情冷冽,英俊眉眼间满是杀意,拉住缰绳扯住马,在原地踱了几步,冷声道:“欺负我弟弟,找死。”
郑庭落心下一喜:“哥哥!”
没想到傀儡咒居然已经解了。
百姓看不懂当下情形,在城门口面面相觑,只听着城中老人忽然激动起来:“郑将军降世啊!”
旁边路人好奇道:“什么郑将军。”
“这个我知道,京城郑府,武将世家,春和十年以前,西疆的守将就是郑家旁支的郑常欢将军,不过后来听说他谋乱被杀了,连带着整个郑家一起覆灭。”
“那爷爷怎么说,说……”
老人笃定道:“不会错,那柄重剑是郑将军最钟爱的武器,我从前见过他许多次,绝不会错。”
“容颜还那么年轻,看着还未而立,不会真的是,真的是冤鬼吧。”
“这世间真的有鬼吗?”
真的有鬼吗?
陈矣堂惊吓地瞪着眼,看着高坐在马背上的男人。
郑春庭当时死后,不是他处理的尸体,所以才怀疑是否真的死了。
而面前这个,郑常欢,却是真真实实死了二十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