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面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铁铮的脖子发疼，手术才终于结束了，谢伊也被护士推了出来，病床上他的身躯深陷在被子里，就像落在雪地里一样。
铁铮俯视那张不染血色的脸，他脖颈也苍白，绵薄的手蜷缩在被子上，药瓶内冰冷的液体通过针管奔涌进入体内，看上去手掌内侧青绿更甚，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消耗殆尽。
铁铮眼前一黑，猝不及防的冲击，让他几乎要栽倒到地上去，而现实中，他仅仅是身体微微摇晃，扶住了病床的扶手而已。
看着他的面容在手术室外冷白的灯光之下，更显得有几分死寂，他产生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卑微到，觉得他活着就很好。
他不擅长溃逃，也不擅长放弃，甚至，他比谢伊更像是一个赌徒。
比起寻找一个爱我的，我更想得到我爱的，如果爱一个人是犯浑，我只希望自己清醒后不后悔。
所以义无反顾，执迷不悟，深爱一人，并不会能他感觉到丝毫快乐，而是无穷尽的痛苦，丢失了自我，沉沦其中的痛苦。
铁铮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冷眼旁观了一切，看着自己上演了一出痴情人的戏码。
如何帮谢伊休修整被子，如何帮着护士帮他推到了病房，最后像一个呆子一样搬来一只椅子，傻坐在他的身旁，执著地凝望那张沉睡的脸。
因为痴爱，所以给这个人蒙上了一层面纱，甘愿雾里看花，甘愿水中捞月。
手术很成功，小腹里蜿蜒曲折的肠子意外的坚强，切掉一部分，功能依旧正常运行。
他静静的看着谢伊，窗外的雨声喧嚣的永远不曾停止，与猛烈的风声并驾齐驱，它们的声音渐渐地形成了诡异的协奏曲，演奏着阴暗，潮湿，寒冷……
这场喧闹的协奏，最终和疼痛一起唤醒了谢伊。
他手术后的麻药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效力，如今他的腹部就像被人用刀子挖了一个大洞，还撒上了盐巴，不停的往中间部位拉拢撕扯着，产生了紧紧皱起的疼痛。
他沉重的眼皮艰难的撑开一条缝隙，强烈的灯光让他皱起眉头。
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烦躁的想着，又被迫阖上了眼。
有一只温热的手靠近了他的眉间，抚平了他皱起的眉头。
“睡吧，我在。”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永远温柔而有力，深夜里更为清晰，他因为腹部的剧烈疼痛而产生的焦躁也渐渐平息。
在强烈的灯光之下，他看着谢伊的眼神，远比灯光更使他难为情。
“不要盯着我。”谢伊在心里嘟囔，但铁铮的存在，给予了他无缘由的安全感。
台风吹得窗户脆弱的就像被随意摆弄的书页，暴雨一颗颗钢铁铜珠一样往玻璃上抛去，城市避无可避的被此狂风和暴雨吞没，灯光和霓虹都一点点消失了，固执的路灯还有星星点点的痕迹，不过在这浓墨一样的漆黑雨夜，一切都是可笑的负隅顽抗。
喧闹和寂静在台风天，诡异的和谐了，融为一体。
他浑浑噩噩时梦时醒，不知道什么时候，铁铮也靠着椅子睡着了，所以他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觉得这样感觉很好，有铁铮陪伴在身侧，竟然觉得疼痛也可以忍受了。
他知道铁铮的心意，他浓烈的情感和深刻的绝望，很可笑，现在他也能感同身受那份绝望了。
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到了自己的怪异？又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变得在意，对他过分依赖。
偶有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雨夜，他幸得此电，看清楚铁铮的睡颜。
医院的椅子很矮，他一个人便能占据全部，抱臂坐在椅子上，姿态看着就很难受，睡熟了干脆脖子后仰，整个头颅都悬空了，显得脖颈上的喉结过分明显，这个姿势，并不好受。
谢伊内心涌现了一股原始的冲动，鼓动着他站起身，往铁铮身边走去。
可只能是想想而已，他略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就感觉到了创口血液奔流的湿润感觉，剧烈的疼痛令他想瑟缩成一团来抵御，可是，他根本疼到不能动弹，只能保持那个难受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他一夜都在伤口尖锐的疼痛里煎熬，全靠铁铮来转移意识。
幸好，他安然无恙，如果离开的迟一点，他岂不是要连累铁铮。
他甚至不敢想象，铁铮倒在他面前的样子，这个傻子，一定是宁愿自己死去，也要为别人挡枪的，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他看台风带来的暴雨快速地逝去，微弱的天光渐渐吞噬黑夜，细碎的鸟鸣声变得格外清晰。
“梆梆——”
突然有人轻轻敲了门，见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了。
谢伊连忙闭上眼睛，那人果不其然直勾勾的盯着病床，像是在打量他，这目光足以让谢伊毛骨悚然。
不过他也没有做什么，走到了谢伊的病床前，又突然转身，拍了拍还处于睡熟状态中铁铮，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话，“走吧。”
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有几分熟悉，谢伊回溯，发现声音的主人竟然是顾浩天。
既然是他，那么趁着无人杀了他都有可能，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伤人不违法，顾浩天一定要往他身上狠狠踩几脚，以泄夺妻之恨。
铁铮轻轻拉上了门，自此屋内和屋外的声音被隔绝，仿佛两个世界，他想和顾浩天聊一聊案情。
但顾浩天的心思却和他完全不同，他向来脾气火爆，有话直言。
他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悬疑，口吻难免有些咄咄逼人的恨意，“你和那小子什么关系？！”
他不等铁铮拿出“朋友关系”四个字搪塞，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肯定两个人关系已经非同一般，鼻孔都像发怒的牛一样，开始喷气了。
他脑袋里的词汇，都不能准确形容那种矛盾的情感，只能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真是瞎了眼！”
顾浩天推搡着把铁铮拖到了无人之处，摇晃铁铮肩膀，只盼望他能清醒一点。
顾浩天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是昨日之事，“你是不是犯傻了？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去找了他，他对你做了什么？我就应该弄废了那小子……”
他言及于此，口吻更多是悔不当初，恨不得将谢伊千刀万剐，眼神都多了几分狠辣。
他看待这位老同学，坚信他意志坚定，来此地定能力挽狂澜，侦破案件，没想到案件进展顺利，他却一脚踩在了悬崖边上。
“你没有谈过恋爱，不懂那些弯弯绕绕，那小子花言巧语信手捏来，你别被骗了，他就是看你老实，觉得一时新奇……”
他知道铁铮喜欢男人，但是只要两个人关系持久，不都是柴米油盐那一套吗？他要是和谢伊搞在一起，还不如一辈子打光棍得了！
铁铮一半身体隐没在黑暗之中，也看不清的表情，他握住了顾浩天压在他肩膀的手。
顾浩天那些口不择言的话，像刀子一样插穿他的心脏。
铁铮用的力道很重，“别说了。”
他一点也不想听自己有多么愚蠢，他知道自己很可笑，甚至连顾浩天那份与其割席的勇气都缺乏。
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毛姆书中，沃尔特对偷情的妻子这样说，他面容沉静，像是旁观别人的爱与恨。
铁铮侧身眺望窗外大雨过后的景色，“他没有对我做什么，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爱没有缘由，也无需合理化，我知道他所有的卑劣和欲望，可是我爱他。
这个道理，在他看到谢伊的第一眼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