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仇恨和爱情
德国坦克制造精良却不是钢铁洪流的对手。思嘉被两个苏联大兵摁在地上时，脑子里想起的竟然是这句话。把坦克换成战俘也一样。还有，她是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和哈特曼一样居然分了两个士兵挟制真是看得起她。
战俘骚乱当然被无情镇压。这儿的苏联看守有源源不断的后援，还有莫辛纳甘的木枪托当武器。战俘里最能打的罗伊斯现在最惨，被揍了个鼻青脸肿。独臂的海因茨则被一双套着苏制长筒靴的大脚狠狠踩着背，一支波波沙枪口正抵住他后脑勺。
惨。
思嘉动弹不得，有个士兵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都被摁着紧贴地面，波兰土地的小石头划破了她的脸颊，她一张嘴简直就要吃土。
但她穷途末路也要挣扎，生怕苏联人一怒之下把他们全突突了，她顾不得疼痛，开始用俄语大喊大叫：“你们这算什么布尔什维克！？居然这样对待伟大导师海因里希马克思的祖国公民！！你们私自杀战俘的行径和他在法兰西内战这篇巨著中痛斥的凡尔赛匪徒如出一辙！还有列宁！他的告被俘同志书的思想精髓你们就这样漠视吗！？你们也配叫布尔什维克？！”
苏联士兵一听这话，瞠目结舌怀疑人生，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一个德国战俘居然嚷嚷这些？之前下令绞死党卫军军官的苏联中尉都要气笑了。“把这女人给我揪过来！”
思嘉被抓住手腕粗暴拖了过去。她脸上一片灰土脏污，肩膀上却是毋庸置疑的金线肩章。苏联中尉恶狠狠盯着她，这是个穿裤子的法西斯女人！还是希特勒的机要秘书。她鼓动战俘们掀起这场骚乱。她身边跟着两人中居然还一个是希特勒护卫队成员。
她和希特勒一样擅长煽动。“你的脏舌头也配谈及布尔什维克？”他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就像被狗熊熊掌打了----思嘉眼冒金星，要不是被人揪着她非倒地不起不可。她被打得红肿了半边脸，脑子里嗡嗡地，居然还能看着挣扎的海因茨他们，灵魂出窍般在想----苏联毛子打起女人来下手好狠！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在两边挨揍？在德国集中营挨打的时候萨沙保护我，挨苏联毛子打的时候又是德国战俘试图保护我，真tm离奇荒诞啊！
“她是个惯用诱惑手段的法西斯！”那个苏联村姑也持枪站在中尉身旁，义愤填膺道，“之前还随便脱衣！”她朝思嘉吐了一口唾沫。
现在也只能唾面自干。思嘉怀念起在萨克森豪森挨揍的那次了，起码没人吐她口水----她突然恍悟纳粹集中营里德国人对囚犯们并不是多么仇恨，而是一套流程化灭绝的终点，物化的极致，对着“物件”哪有那么多憎恨情感？甚至能安排音乐伴奏送人进毒气室----想通了这点，她又想痛骂希特勒和希姆莱的所作所为给今天的德国战俘和她惹来的深仇大恨----战俘必须直面要把他们撕碎的恨意。
----“绞死都便宜了你们！待会就会后悔自己没挂上绞架！全部带下去好好审问，重点是她！”中尉揪着她的领口，“穿德国军装的女人，还不属于平民，应该不会被追究责任。惯于诱惑的法西斯女表子是吗？好！给她用点手段吧。”
仇恨法西斯的苏联男人把她揪起来，粗暴推攮她，眼里冒火的恨意令思嘉不寒而栗。“德国人的女表子！”有人骂道，“你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她知道。因此心沉沉直坠，浑身冰凉。她恐怕会有最糟糕的那种遭遇----她立刻冲也被一道押来即将拖到外面房子里受审的海因茨用德语飞快说，“我军装内口袋里有紧急避孕药。我回来要是那种状态……你一定务必要喂我吃下去----万一我需要堕胎就糟了！听到了吗海因茨！！”
海因茨蓝色的瞳孔放大。他像真正受了重伤一样脸上毫无血色----小姐她在说什么？他心胆俱裂。不！不！！不允许发生！！可这一刻，41年夏季的那个晚上开始，第六集团军沿途所有的见闻如同风暴漩涡里的秃鹫一般在在海因茨的意识里盘旋：第四装甲集团军的司令说这场战争必须以空前的残忍为前提。所以，德国国防军在白俄罗斯村子里揪着姑娘的头发把她拖行，七手八脚架起她扔上一辆挤满了嬉笑士兵的汽车。那些衣衫不整腿间流血精神恍惚游荡在冒烟村落中的女人，还有苏联人砸瘪第332团所有人脑袋时提到的卓娅----这就是发生过的事！德国对苏联干的事！全都化作丑陋凶猛的一只只秃鹫，猛扑下来！撕扯着海因茨的灵魂！
汹汹碾压而来的空前残忍只不过是掉了个方向。
海因茨宁愿自己死。他再次不顾被挟制，剧烈挣扎，他无所谓绞死他，他该死，他该死。他用生硬的俄语大吼，“放开她！放开她！不许碰她！杀了我吧！”
思嘉没料到一向冷静的海因茨因为她的几句叮嘱而又发了疯。她只好叫，“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在意这种事！！就当被几条狗咬了！！你得给我活下去！！活下去！！尽力活下去！！”
原本已经被摁倒的德国战俘也领悟过来这位小姐要被带走可能遭遇----哈特曼不敢置信，罗伊斯居然又一次挣脱了压制，还从苏联人手里恶狠狠抢下那把指着他的枪，飞快瞄准，小姐。
“我不能让您受辱。”他无视其他冲向他的波波沙冲锋枪，哽咽着说，“这些下贱肮脏的伊万怎么能碰您！打死您后我会用命赎罪。请您闭上眼睛，马上就结束了。”
罗伊斯涕泪横流，手却稳稳的。
哈特曼仇恨地大叫，你们敢碰她，我迟早要把你们轰炸成肉渣！
海因茨极力要扑向她。
思嘉则石化了。她瞪大了眼，从罗伊斯叫她闭眼，要以保护的名义打死她时开始。“我可不想为了这事去死啊！”她在心中歇斯底里大叫----都怪王八蛋戈培尔！从前宣传的什么金狮奖洗脑电影啊！妇女被那啥了就最好自尽？！
心急如焚的亚历山大少校拽着人民委员会的熟人，在戒严的战俘营门口层层核对证件，终于得以令赶来的政委亲口放行入内。他冲进来时，面对的就是这荒诞紧张的一幕：他的姑娘被反拧手臂。一个德国人伤痕累累的脸上泪流满面，计划要杀死他的姑娘，免得她被苏联士兵们侮辱！？
愤怒在心中汹涌，萨沙紧紧握拳。从身后走向思嘉。
团级政委则紧拧眉。欺辱妇女是不允许的行为！纠察队枪毙得还不够多吗？！不过女战俘……还没有先例。
思嘉完全想不到她的萨沙已经悄然朝她走来。她正背对着他，紧张地用德语安抚罗伊斯，“不是。你冷静一点，罗伊斯。放下枪！我没有那种要寻死的观念。即使被那啥又不是我的错……我甚至都有准备，这事最麻烦的后果就是怀孕，我能杜绝，不会有什么你痛恨我也痛恨的小杂种生出来。冷静放下枪，罗伊斯！”
哈特曼也不愿意小姐被打死。他扭头看着罗伊斯，咽下一口唾沫，冲思嘉微使眼色示意。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眼熟的苏联飞行员正贴近小姐，看那表情-----啊啊！他意识到自己得赶快夺枪！在罗伊斯亲眼看到他真不能接受的事实之前！
萨沙肩膀微微直颤，思嘉的话他听得犹如万箭穿心。他心爱的人，为什么会预料到可能被侮辱并做了准备？！苏联军队，布尔什维克的队伍在她眼里怎么会是这样？----因为这即历史。浮出的答案格外冷酷。萨沙知道纠察队枪毙了不少对德国人心怀仇恨不顾一切报复的士兵。他弟弟一样的廖沙受不了整天枪决自己人而日渐崩溃----仇恨即地狱。
都停下吧！！
他大声喝令反扭思嘉手臂的士兵，“放开她！！”
这一声熟悉的声音镇得思嘉当场惊呆。她忘记了罗伊斯的威胁，立刻扭过头----萨沙！！她英俊英勇的真正苏维埃战士，穿着飞行服外套出现在这儿！
萨沙已经一把狠狠抓住钳制她的胳膊，掰开！思嘉自由了，却呆若木鸡。他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姑娘！一边用身体挡着那枪口方向，一边亲吻着她的头发！“对不起。”他看到她脸上红肿，哽咽着声音，“我没有保护好你。”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思嘉眼里闪烁泪花，她差点儿要被他的战友们拖下去折磨的巨大委屈，令她是真的想埋入这温暖可靠的怀抱大哭一场。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着萨沙的脸。
他们太亲昵。罗伊斯吃惊地忘了自己拿着枪。哈特曼和一个苏联士兵一起朝他发动了突袭！英勇的苏联士兵负责揍他，哈特曼则一把从他手中抢走了抢，扔地上一脚踢远！！
海因茨这时终于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惨笑一丝。
那个提议搞她的苏联中尉吃惊地走过来，“亚历山大少校，这个女人适用任何手段审问。您这是干什么？维护一个德国女婊----”
萨沙松开环抱思嘉，一手紧紧拉着她，另一手突然直接给了中尉一拳！把他打得跌坐在地上。“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心爱的人。”他暴怒且冷静清晰说道。
不少人的脸色都相当精彩。
思嘉一激灵，恢复过来，立刻警惕。萨沙牢牢握着她的胳膊，可她看到了人民委员会的蓝帽子，望着他们脸上正一片恍惚！这刺激太大了！她决定破罐子破摔，她不要承认他们有过什么亲密关系，她朝萨沙吼道，“别胡说！！你离我远一点，你这斯拉夫人！我可是希特勒亲自认证的荣誉雅利安人！！我男朋友是正宗德国日耳曼人！”
萨沙看着她，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瞳里满是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看到仇人了。他集中全身力量和精神，才能不扑过去抱紧她宣告她明明是他的女朋友。“你这小骗子。”他低低说道，“我心爱的小骗子，别害怕。我知道你怕什么。”
他灰蓝色的眼睛无比坚定。
萨沙也很决绝。她不就是不想牵连他吗？他转头就和匆匆走来他身边的人民委员会干部及政委大声宣布：“就是她在萨克森豪森救的我。也是她给我的轰炸机图纸----我们亲吻过，她就是我在集中营交的女朋友！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能轻易驾驶飞机逃走吗？因为她在广播室播放了神圣的战争吸引了看守们的注意力！我所说的一切，坦克第八集团军的炮兵上尉雅科夫朱加什维利同志和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的罗科索夫上尉都能作证。”
思嘉只想嚎啕大哭，她真的哭了，委屈十分。“你是个傻瓜！大傻瓜！！”
少校却一把搂过她，亲昵在她发间又是一吻，再朝着所有人坦然一笑，“她刚刚那样否认，纯粹是怕连累我，她从来没交过什么德国人男友。作为她真正的男朋友，只要她点头，我就要申请和她结婚。”
除了海因茨、哈特曼之外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哪怕不懂俄语也能看出来苏联军人在表白示爱。
“你疯了。亚历山大少校。”人民委员会的干部惊讶叫道。
“不。”萨沙再次捧住了思嘉眼泪汪汪的脸，手指轻蹭她红肿脸颊上的灰土，“我是个男人。如果连自己心爱的一切，从我热爱的国家，到我心上恋人都护不住的话，我还是死了好。”
“我接受任何处分处理。但我必须说，我爱她。我得到的苏联英雄勋章，本来就有她一大半贡献。”
近卫第八航空兵团的少校，前途大好的苏维埃英雄，从兜里拿出了那枚珍贵的勋章，将红色丝绸绶带，稳稳地放到了思嘉掌心里。这是一种护身符。他再帮她握牢，深深亲吻握住的那只手。灰蓝色的眼睛凝望着她，温柔湿亮又蕴着坚定锋芒，“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亲爱的思嘉。”
这战俘营里，一个苏联军官对一个德国俘虏的求婚，其威力不亚于一颗核爆。两方刚刚还不死不休的仇恨在这浓烈又完全不合双方阵营各自逻辑的爱意面前变成了茫然。德国战俘搞不清楚自己家穿着将领制服的女人怎么向苏联人投怀送抱了？苏联士兵惊悚于著名的英雄亚历山大少校居然不顾一切要和一个德国战俘恋爱结婚！！这是什么世界？我是不是做噩梦了？
有苏联女兵哇地一声哭出来。“您……您被骗了……”
萨沙充耳不闻，继续虔诚亲吻着他的小鸽子心上人的手背。
思嘉在最初的震惊，委屈哭泣后，又在萨沙的亲吻，充满爱意的吻下微微颤抖。她意识到她最好的爱人就在眼前，等着她回答。
她爱他。他们就是这样，才不管是在萨克森豪森集中营还是波兰的简陋战俘营。他们相爱了，想亲吻就亲吻，想求婚就求婚！被她的萨沙这样深切爱着，勇气重新在她胸中激荡。她的萨沙都敢和人民委员会内务部坦白，她还怕什么？笑话！！
“我当然愿意！！”她回吻着萨沙。双手勾上他的脖子，亲昵地抵着他的下巴。“作为你的未婚妻！有处分我和你一起扛！！即使流放西伯利亚我也和你一起去！”
西伯利亚雪景好啊。简洁之美，还有原始森林上空的绚丽极光。
萨沙抱着她笑，飞行员英俊极了。
她兴奋。爱情上头她再也不觉得委屈了。然后那种身为未来人的自信，横扫千军的气势又从她身上冒了出来。她转头看向其他鸦雀无声直勾勾瞪着他们的苏联人和德国人，“没错。几年前在德国集中营我就爱上了他！也是我帮他逃跑！还把轰炸机图纸给他带回苏联！这份勋章确实该有我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苏联人你们不能对我无礼！！而反正希特勒都已经不在意我干的这事，你们这些德国人也别介意了。走苏联的审批流程是我未婚夫忠诚于苏维埃的表达----希望组织能尽快批准----我记得伟大导师马克思的教诲！爱情有益人类解放！爱情也是仅仅和当事人有关，而社会无须干预的纯粹私人关系！所以----谁也挡不了我们相爱！！”
这一段话俄语加德语，几次切换自如。她更流露着，‘你们这些虫豸怎么能阻止我结婚’的语态。徒留听众在四月的风中凌乱，在阳光下迷茫地继续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