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再见
思嘉打死也没想到成长在和平环境下的自己,有一天居然满心酝酿实施一场穷凶极恶的谋杀。她极力思索能弄死那叛徒的办法。必须在他抵达集中营,指认萨沙前。
如果斐迪南带他去书房喝茶,如果他来这先吃饭。下毒可行。但毒素从哪里得到?现代她能弄到一条野生河豚鱼吗?能用夹竹桃叶子做茶包吗?能得到云南躺板板蘑菇吗?或许能,但这需要时间!可斐迪南最多一天后就能返回!
在集中营就地取材?要命的毒素,呵,集中营里就有。但那是气体储存在罐子里再提炼成晶体,没办法在不密封的环境下使用。借鉴犹太反抗者曾经在集中营里偷子弹火药的办法搞爆破?来不及!而且事后肯定牵连一大批人。
焦灼走投无路的思嘉最后想到了自己。对方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出其不意割喉自己办得到吗?根本办不到。不,她还有一招。
《斯大林格勒》这部影片里有一幕,苏军战士浑身浴火,依旧奋不顾身扑向德军阵地。她看着,想到自己每次能在十二点准时回归,浑身伤痕都会在那一刻穿越回来后几秒内消失,自杀式袭击简直是量身定做。
只要把握好时机,这个方法最有操作性。她还能连斐迪南一起干掉,全部灭口呢。
于是,她兜里揣着防风打火机和一小瓶酒精及喷雾等必要凶器回到了集中营。她先敲斐迪南住处那个房间的门,被他的勤务兵告之少校出差去了。
“那少校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少见的和颜悦色。
“应该最迟明天晚上,早则中午,小姐。”
“谢谢。”思嘉说,“我明天就在这儿等他。当你看到他的车子从外面回来了,可以第一时间去给他捎我的这个口信吗?。”
斐迪南的贴身勤务兵也看出来少校对这位荣誉雅利安人可以说是像高尚的日耳曼骑士一般默默倾慕。这位偏偏要和一个下等斯拉夫人谈恋爱——当然为了少校的颜面,他得装什么都不知道。“少校一定会优先见您。小姐。”
但愿。思嘉笑了下。
斐迪南习惯关门。真是好习惯。那间屋子里的窗帘书籍都可以引火,并且整栋楼是木质建筑。她可以动手,率先以防狼喷雾攻击,快狠准剥夺两人短促的行动力后,再飞快倾倒助燃酒精,点火。
思嘉在脑海构筑完犯罪现场,又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先去了医务室。嗯,因为门格医生现在专心研究伟大的雅利安人生育问题,拿囚犯试验人工怀孕等,所以医务室居然没有能偷的致命针剂。
她只好去别的地方转悠。
“淋浴”室今天大门紧锁。那个会撒下齐克隆b晶体的小窗户也关得严实。上次开启的时候,两个小时,九百人。
通往地狱的路,居然精心修剪草坪,两侧花团锦簇。
“这果树开花了真漂亮,可是也招虫子,一般怎么办?”她仰头望着一排在高压电网前绽放的粉白苹果花,手持照相机咔嚓几张问道。
“这有的是杀虫剂。”约瑟夫看守长说,“小姐放心,齐克隆b非常好用。一只都不会活下来,我明天就安排园丁喷药。但您一定要离开得远远地。”
思嘉说,“好,那就廖沙吧,不过我想要他明天上午喷完药后来找我。”
“一切如您所愿。”
到了八点半晚餐时间。萨沙一看到思嘉,就觉得她状态不对。是那种极力压抑的歇斯底里。他心脏一紧,剧烈砰砰直跳,他并不希望他的姑娘知道他可能被处决——难道她发现了?
思嘉舔舔有点干的唇,为萨沙添了一勺汤,望着他开了口。监听的人只听得到和平时一样的勺子碰瓷碗声和对未来生活的白日梦谈话。
“萨沙,我想和你一起去架在两座山峦间的高空玻璃桥游览,从这头走到那头,下方视野就是悬崖,必须小心谨慎。一脚踩下去,如果看到玻璃四分五裂的样子……你会不会意识到危险来临了呢?”
危险来临是萨沙能轻易提炼的话。
思嘉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手机,飞快在屏幕上打出一行行俄文:明天无论如何都不要在午夜十二点之前现身。亲爱的萨沙。明早点名分配任务时,请悄悄和你的同伴交换,尽量混去别的劳役场而不是机场。等到中午我来之前,安妮会找借口等在劳役区入口那儿,她会把你引到我房间。我有一套希特勒送我的党卫军军装,请你伪装一下,穿上直接去地下室防空洞,打桌球喝酒什么都行。那衣服上还有铁十字勋章等花俏的东西,德国哨兵应该不敢质疑----直等听到火警警报,请乘乱离开。
萨沙顿住。浓郁的奶油汤一下子变成了卡喉咙的滚水。
“思嘉,我不希望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清楚说道。
“不危险。”思嘉说,“玻璃裂开是光影效果,很快就恢复了,一定平安无事。”
“我不答应。”萨沙提高了声调,斩钉截铁。“我不允许这件事情,你不能做。”
监听者纳闷怎么这两人吵起来了。他听到哗啦一声砸盘子的声音。哈!谁动手?
那边门口的卫兵也被波及了,一张盘子飞来清脆砸响他脚下,思嘉吼,“你给我滚!”她站起身离开了饭桌,开始语言攻击那可怜的哨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暴躁啊?”
这难道具有雅利安妇女的美德吗?!哨兵咽下唾沫,转动眼珠,他被揪住了领口,只好说,“小姐,您很温柔。”
“你居然敢讥讽我?”
……
在她身后,萨沙已经飞快读完了思嘉递给自己的小纸条。
“我亲爱的萨沙。不管你的真名叫什么,我暂时打算依旧这么称呼你。我已经知道你必定是一位优秀的苏联飞行员了。情况十万火急,叛徒会指证你,我不敢想象你将遭遇什么。我甚至没有把握能在希特勒那保下你——就算成功,希特勒特赦你,那反而更糟糕,你回家后的路就难走了。所以,请你视我为真正的同志,让我完成一项重要任务吧。看后请吃了它。这是玉米纤淀粉纸。”
萨沙把它迅速塞进了嘴里,咽下。站起身,走过去,从身后一把搂住了还在那吸引哨兵注意力的姑娘。
“别这样。”他说,“请别这样。”他轻轻吻了吻思嘉侧脸。“萨沙很爱你。”
思嘉顿时安静了,眼里有了泪光。萨沙的手覆上她揪着哨兵衣领的手,掰开,坚定把她拉回来。
“你这么美,这么好,是我的无上珍宝。我怎么能容忍你——你碰到半点玻璃渣?它会割破你的手,在你手上留下浓重血腥,带来一辈子难以消除的伤疤。亲爱的,我亲爱的,萨沙绝不会允许这事发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事就不行。”
他阻拦思嘉手上沾染鲜血。他知道她从一个安稳太平的盛世中来,战士第一次杀死敌人都会有点不适,他太知道了,他绝不允许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卷入黑暗漩涡。
他牢牢扣住了她的手指。他的心脏砰砰直撞,和她的心跳声一致。“我很爱你。我所心爱的一切,绝不能被毁掉。答应我,亲爱的。答应我。”
哨兵喘口气,退后几步,感慨苏联人还是有点用处。
萨沙褐金色头发的脑袋用力埋在思嘉颈窝。他在逼迫她答应。她紧紧反扣住他十指,相握。
“那如果不去我说的地方……你想去哪里?”思嘉抽了抽鼻子,颤声问。
萨沙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我想带你去莫斯科郊外的森林。看猎隼雏鸟在窝里扑棱翅膀,看春天阳光撒在鸟身上,时间到了,亲爱的。请你看它离巢飞走。”
思嘉恨不得自己没领会这含义,可她就是听明白了。
萨沙决定,立即实施计划。在斐迪南离开集中营还没回来时,劫持飞机,冲天而去。
“才几个月大啊?没准备好就这样……鸟儿会成功吗?”
“猎隼这种鸟拥有飞翔的天赋,很早就能离巢。他会冲去乌鸦群中捕猎——而最终一定飞回来。”萨沙灰蓝色眼睛温柔湿亮却又蕴着坚定锋芒。他稳稳拥抱着她,“猎隼眷恋那个窝。等再冬去春来,猎隼长得更成熟后,他会飞回来。亲爱的。他会衔着最好的枝条,搜集最柔软的羽毛,重新筑巢,求爱。”
思嘉感到晕眩,听到心爱的人真情表白不幸福吗?分离骤然就在眼前痛苦吗?她的心脏剧烈地狂跳着,白牙几乎咬破嘴唇,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来。
当晚,仆人们整理干净了一地狼藉,收拾好了碎片。风平浪静后德国士兵眼里那两人又重归于好了。
他们在前面手拉手散步。
士兵在不远不近地盯梢。
思嘉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相比起没有大把握的纵火,她对萨沙的判断选择更有信心。明天,就是明天。她没法再见到萨沙了吗?几年还是——
不。她相信他。以萨沙的本领。他会活着!这绝不是生离死别。她相信历史,苏联将反攻,打进柏林。
“我忘了穿你送我的大衣。”萨沙忽然说,“亲爱的,你能让廖沙明天中午一点前送到劳役营吗?这几天怪冷的。那件最合适。”
“当然可以。”思嘉明白了萨沙要找机会带走廖沙。她笑了笑,“正巧了,我本来就叫廖沙明天中午前来见我,我也有额外的礼物送你,答应过你的,一双底厚的好靴子。”
他们在劳役营门口站定。
四月德国春天的夜晚,月光清辉,苹果花在他们头顶一簇一簇粉白斑驳。身后重重高压电网居然奇异的像数不清的纵横银线,联缀分割着生与死,自由和囚困。
思嘉心里的春天,就此定格。她心爱的人,她祝他冲破笼网飞天而去。
“我去找靴子了。再见,萨沙。”
她控制声音尽力不发颤,她环住他的肩膀,掂起脚在她的飞行员英俊面颊上,亲了亲。
她的唇还是有一点颤抖。她被萨沙再次紧紧拥抱。他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离别拥抱。
萨沙的喉结在极艰难地哽动。
“我要舍不得和你分开了。”思嘉笑着说,眼里含着晶莹剔透,她轻轻抚上他的脸,“再见了,我亲爱的萨沙。”
她先抽回了手,后退一步,转身。
“再见,我亲爱的思嘉。”萨沙的声音也颤抖沙哑,他目送着他心爱的姑娘越走越快,奔逃跑远,他才转身,毅然独自走向劳役营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