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野游表意
转眼间,暑假到了,没人会过多在意它,学生的狂欢只是一时的,而工作了的人世界里又没有这一说。分手还在一年后,尽管并不远,可不是还有一年吗?那一天只要还没到,就是没感觉的,是遥遥无期的。
还远没放假的时候,孟阳就在心里琢磨了,计划要带玄月去一个地方。心里有了期待,几秒钟都是难熬的,所以可想而知,孟阳那些天过得是有多艰难了。
从有了那念头起,整日里,他那和学习毫不相干的思绪便没有断过,大概除了画画,这辈子,他是头一次对一件事儿这么上心了吧。
这东西想一想没错,想多了,百害无一利,不仅腻了,脑仁还疼,由事儿及人,便连带着腻了起来。
大概烦一个人就是这么来的,不是失了人的趣,而是一想起人,就想起了事儿,厌了事儿,也就厌了人。
毛一样的想头,在孟阳心里,蒙了厚厚一层。本来已决定了去哪儿,在哪儿见面,多会儿告诉她了,就是因为脑子多拐了一个弯,事儿就变了味儿,一发不可收拾了。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一下子凑齐了似的,全来了,像一张天网,死死地罩着他。像什么“她不愿意怎么办”“她会怎么想我”“她会不会有事儿”……
男女的事儿,最经不起推敲的,像蒲公英,只一吹,就散了,收不住。
河就是不直走,拐那九十九道弯,结果还是回了海。孟阳拐了一百道弯后,终于按了拨通键。
铃声像是警笛,孟阳只干发慌。他就像失了心智般,眼里,耳里,心里,只有那铃声,再听不到也看不到别的了。
玄月的声音传了过来:“喂,是孟阳吗?”
只这一声,他就像从被人追到悬崖边的梦里惊醒了般,有了意识,有了真切感。
“嗯。”
“有事吗,孟阳?”
那梦简直逼真,他还余惊未定:“玄月,你……你明天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
“我……那个……我明天想去玩儿,你要去吗?”
“我?”玄月激动道,“我去。”
“几点呀?”
“早上八点行吗?”
“可以。咱们在哪碰面”
“嗯……归云路可以吗?那离车站近”
“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再见。”
孟阳也附了声再见,再多的话,他挤不出了。
挂了电话的玄月,脸上的颜色简直不要太明显,笑意藏都藏不住。
要和孟阳一起去,还是他主动要求的,自打和他相处以来,这是头一次儿,她可要美美地打扮一气。
进了卧室,衣柜里架子上的衣服翻了又翻,就是没有满意的。
挑得久了,妈妈来了都不知道。
“穿这么漂亮是要去哪呀?”妈妈出现在卫生间门口,堆着笑,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妈,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
“好看,我的女儿长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芷尧走近,对着镜子里的人说道。
“妈,你说实话嘛。”玄月撒娇道。
“妈妈说的就是实话呀,怎么,怀疑妈妈的眼光?”芷尧打趣道。
“不是,是我……我,”玄月扭捏起来,道,“我明天要跟……孟阳出去玩,所以……”
“这样啊。”芷尧勾了勾女儿的鼻子,道,“我们月月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以前可不这样啊?”
“妈。”玄月白皙的脸遮不住那一片薄红。
“这件就挺好的嘛,素静,很适合你。”芷尧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
“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好。”玄月蹙着眉,又细看向镜里的自己。
“那是你想太多了。”妈妈搂着女儿的肩,鼓励道,“不信,等爸爸来了,你问爸爸好看不好看?”
“好了,别多想了,走吧。”妈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妈妈的话,就算因宠爱含了几分假,却也是甜的。天底下免费的蜜饯儿谁不爱,就算它糖度超标。大抵人都如此吧,谁会闲了没事儿自个专找苦口药吃,天底下有几个人愿意?
晚上躺在床上,玄月翻了又翻,苦巴巴睡不着,看看表,才将将一点来钟。刚刚一撇已经是十二点快半了,她都怀疑时间是不是真的会停滞。
第二天,玄月起了个大早,换上了那件好不容易才挑好的裙子,有了妈妈和爸爸的双重保证,今早一觉起来,她再看那裙子时,怎么看怎么顺眼。
卫生间里,她足足待了有一个多小时。实在是时间赶着人走,不然,一天都不够她磨蹭的。
试了好几个发型,还是这个蓬松的斜辫儿好看,又上了层淡妆,才将将就就满意了。
玄月老远就看到了孟阳,独自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就如往常一样,一个人,不多出一个,正正好。
她唤了一声,孟阳寻声看去,见她脚穿一双黑色小皮鞋,身着蓝色碎花褶皱连衣裙,头发梳成辫儿,顺着肩膀搭下来,辫子底扎一长丝带,背一白色帆布包。好一抹清新,和这夏日很配。
玄月走过来,道:“走吧,孟阳。”
“嗯。”孟阳早已经站起。
“孟阳,咱们要去哪呀?”玄月昨天激动过了头,难免没问清楚,事儿到头了,才想起来。
“去……一个地方。”孟阳没明说,想给她一个惊喜,“有点远。”
“没关系,去远地方才有意思嘛。”玄月笑看向孟阳。
只是恰好孟阳也看着玄月,两人双目对上,只一秒,孟阳便转过了头,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了些。
余光瞥见她也已扭了头,才松了心。
虽说是早上,毕竟是夏天,走了不多时,难免有些热,虽不很出汗,只是闷得慌。孟阳自忖:虽不说,大略她也和我是一样的吧。
“玄月,”他叫定她,“你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在超市里难免又自有一场纠结,又怪到进来没问清,再出去他又开不了口,便自作了主张,雪糕一个,饮料一样,矿泉水一瓶,都拿了。
只顾了玄月,却没给自己做个打算,他一股脑儿都给了她。
玄月只心里笑他憨样,实与外表不匹,笑意浮上脸颊,只拿了那雪糕。
上了车,玄月自先选了靠窗的位子,过道的位儿便留给了孟阳。
到底是去偏远地的车,不像这里的车那般干净清爽,许是这车年岁久远了些,人虽都不在了,还自留了“一段香”,各种味道混合成一种说不出的味儿,是属于这类车独有的“香气”。
玻璃窗外的大厦高楼像往事般历过,别了,在眼里,在记忆里。
窗外的柏油马路镀了一层金色,路两旁的树叶也闪着点点碎光,有种时光里的感觉,难以想象是现代城市里的光景。恍惚于自己此身何处,是七八十年代了,进城下乡吗?远处的太阳光是看着,就很懒散,更别提这车一路上一个频率的车声,混着那独有的味道,人真有些迷糊了,竟要昏昏沉沉睡去。
风景在半睡半醒里渐渐变了模样。孤矮的平房吞噬了伟岸,门上挂着招牌,修车的,卖水果的,配钥匙、锁的,弄防盗门的,有饭店,有寿衣店,有修车店……什么都有,是城封存了人的思想,孤陋寡闻了。
这些店开在路边,这条路通向小城或是大城,兀自远离喧闹,留守市井。不是亲眼所见,万料不到天底下有这般所在的。
天上的星看多了,日日幻想上天和浪漫,不知道地上才是根。
足足有一个多小时,中间换乘一两次,才到了目的地。
其间磨磨蹭蹭,又是吃饭,又是到别处作耍,不觉间已由红日三竿到了下午,才坐车去了最后的地方。
车子刚下,一面凉意袭来,精神都为之一震。玄月闭了眼吸了口空气,是淡凉的草香。
身后坐了一排低矮村房,眼前一处草坪,尽头,隐约湖泊,更远,连成片的山。
日头化作橘红,缎带似的轻云横亘其上,飘渺如女儿,深沉如郎儿。远山丢了绿色,只剩浓深的墨。湖面掠过的风,湿到心头。
“孟阳,我们也过去吧。”玄月叫醒了发呆的孟阳。
香樟,桂树,榉树,七叶树,玉兰……隔绝出了一个个幽僻的地儿,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走一小段儿,就可看到三三两两隐于花叶里的人。天上星,地上花,氛围够了,就差人事了。
两人也选定了一处儿,能看到湖对面星点的光。天色暗沉许多,片蓝和线橘融成一体。远处的山,黑成一片,不禁脑补出基督山伯爵般的图景故事来。
坐久了,玄月径自躺下,只是惊了孟阳,如她这般优雅,最是想不到会这样。
是他格局小了,也学了她,躺下。这下可以肆无忌惮地偷偷窥她了,不怕她发现,虽说也确实看不到什么,只一个轮廓也极好。
空气里混了一种新的香,他猜,那是她的体香。
“玄月,你喜欢这儿吗?”看久了,满意了,他问道。
“喜欢呀,你呢?”
“嗯。”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你以前来过?”
孟阳转过去,沉思起来,片刻才道:“嗯,我爷爷家就在附近。”
“真的吗?”玄月简直要失声惊呼了出来。
“嗯,”孟阳坐起,道,“只不过很久没人住,已经破败了。”
玄月也坐了起来,听他感伤的口气,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轻握了他的手:“你很想他吧?”
孟阳任由她握着,看向黑魆魆的湖面,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提到他,提到那个曾经他住过一辈子的房子,就莫名地难过。”
“孟阳。”
“嗯?”孟阳扭过头来,看着眼前的黑影。
“孟阳,”玄月紧了紧手,“你是有什么心事儿吗?”
孟阳自是一诧,待要说没有,却开不了口。
大概一个人承担得多了,猛地被人勘破,也就不会撒谎了。就像堵石一样,一定不能有一丝缝儿,不然,过不了多久,被堵的水防不住,堤就会溃败。
孟阳不说话,脸却有了颜色,因为他分明觉得脸有些冰冰凉了,幸而夜很黑,她看不到。
“我……”
孟阳心里装了一箩筐的事儿,藏了许多话儿,可要将那些个无形的感受变作言语时,他又无可奈何了。他学不来梦羽,没有那般口才,若是叫他作画还好。不是他读书少,只他和梦羽表达心情的方式不同罢了,他将自己的一腔情化作了笔端游走的线条和彩色。
“孟阳,你如果有心事儿,不要自己憋着,可以告诉我啊,我保证一定做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孟阳笑了,像天上的那个钩子月,浅淡。
“玄月,我……我喜欢你。”
玄月愣了三秒,便凑了过去,红唇上落下了一吻,像秋叶落入湖泊,轻轻的便起了一小圈一小圈涟漪。
胆子再大也耐不住羞的,玄月脸上见出红晕,揪着衣角,低下了头。
天光乍泄,四围恍如白昼。
“我……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你如果不愿意……”玄月见他不说话,只当他生气了。
余下的话还未脱口,嘴就被封上了,孟阳来得急,撞得玄月的嘴些许疼。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不会亲,只是嘴唇贴着嘴唇,闻着彼此传来的气息。
许久,孟阳抬起来,握住了她,道:“我愿意。”
想起来要走时,已是快十点钟了,没办法玄月只好让妈妈来接。
余下的时间,两人沿着小径散步。
本想打开了灯,比起亮,孟阳更喜欢黑。两瘦弱的身影施施然走在黑漆漆的石径上。冷风佛在肌肤上,使人直打颤儿,四下里曳着千万叶子的窸窣声。玄月不自觉靠紧了孟阳,勾上了他的胳膊。
“害怕吗?”
缠上的胳膊稍微松了松,玄月摇了摇头,道:“有你在,我不害怕。”
一起诡异的风略过,玄月身子发起抖来。
“冷吗?”
“有一点,还好。”
孟阳苦于没有外套,让她跟来受了罪,抱住了她。
“这样就不那么冷了。”
玄月手扶上他瘦而骨感的腰,虽他瘦如竹竿子,可怀抱温暖,这样果真好了许多。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手执手,两人立在路旁,等了一会子。玄月穿裙子,手露在外,这会儿,真如玉石般了,冰凉。
来时,芷尧正巧看在了眼里:灯下的两个人照面站着,孟阳捧起玄月的手,呵着热气儿,暖着她纤手,她不禁想起了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