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给质子喝药
天将将亮,温雪镜就醒了,他向来浅眠。
几个奴才挨了打,正从外面进来。他们从跟着温雪镜到祁国,日日都过得艰难,今日还被打了二十板子,心中愈发愤懑。
一个药童打扮的少男立在钟荪苑门口,朗声道:“我是来给雪镜公子送药的。”
那几个仆从对望一眼,谁也没动,也没人应话。
药童有些疑惑,但还是提着煮好药往里走去。轻轻扣了两声门,小药童乖顺地把药在桌上摆好,又跟那晋国公子说要趁热喝。
隔着屏风,药童探头看了一眼那晋国的质子,不由得愣了一下。晋国质子真好看啊,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睫毛又长又翘,甚至比他们祁国的皇帝陛下还要好看些。
坐在桌前的温雪镜面无表情,他感受到了那药童的目光,撩眼扫了他一眼。
小药童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收了目光往外走。他心中又疑惑,觉得晋国的人真是奇怪。
晋国的奴才不伺候主子,晋国的公子还将大氅放在一边不用,只穿着单薄的衣物。屋内很热么?
钟荪苑内,等着太医院的人出去后,一个奴才推开了里屋的门,屋外寒冷的风也吹了进来。
赵进看着温雪镜,笑声尖锐。他嘲弄道:“公子在祁国倒是过得好,不仅祁国的丞相百般维护,就连祁国的小皇帝也呵护备至。”
温雪镜坐在桌前手里着一卷旧书,垂眸望着书,如同没听见一般。
赵进早就习惯了温雪镜像个哑巴一样,并不等他回应。赵进一手端起那桌上的药碗,啧啧了两声。
“旧太子在祁国过得这般好,真是让羡艳呢。”赵进有意咬重了那个旧字,端着药碗晃了晃,浓郁的药从碗里洒出来了些。
温雪镜眼睫垂着,仍是不出一言。
赵进的手又晃了一下,药汁洒了少半,他故作惊恐道:“还好我手稳,不然公子就该喝不上这药了。”
他如鼠的目光在屋中滴溜溜转了一圈,在那件雪白的大氅上顿了一下,而后又看见了地上的镂金雕花暖炉。
里面的银丝炭还燃得正旺,红红的透出暖意。
一看便是祁国皇帝赏的东西。
赵进端着药碗,缓步走了过去,倾斜着碗,将药汤一点一点倒进去。
银丝炭发出呲呲的声音,起了些烤焦似的白烟。
“啊呀,我手没拿稳,看来这药公子注定没有福气喝上了呢。”赵进略显遗憾道。
温雪镜还是置若未闻,赵进又冷笑了两声,将碗放在案桌上,走了出去。
赵进走的时候没有关门,屋外的冷风不断地往里灌,那暖炉里的炭火早已变得冰凉。屋内又变得冷冰冰的。
温雪镜指节也冻得僵硬,他一直坐到脸色青白才回过神来,起身去关门。
门口处,温雪镜听见外面的声响,撩眼看去,却蓦然看见一身红衣的商洛然。
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灼目。
商洛然穿着一身大红绒缎锦袍,发以玉冠束起,发尾还缀着一个金色铃铛,像是堆金积玉之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商洛然扫了温雪镜一眼,而后大步走来。
钟荪苑内一时变得极静,仆从慌乱地跪了满地,连头也不敢抬,心中紧张得揣测着。
祁国的皇帝一看到温雪镜便脸色骤变,身后还跟着一众护卫。
莫非是今天反应过来了想要来找温雪镜算账的?
商洛然已经走到了温雪镜面前,一把握住了温雪镜的手,摁住了他要行礼的动作。
掌心一片冰凉,商洛然的心也微凉。
天气其实并不冷,但是温雪镜的房间并不向阳,他明明嘱咐过要好好看着温雪镜的,这些人竟然如此懒散。
这样温雪镜的病怎么能好!
他还怎么嫁给将军?
若是嫁过去没两天便病死了,这多不像话!
还不待温雪镜反应,商洛然先松了手,拽着温雪镜往里屋走。
崔来喜的眼睛蓦然睁大,而后又小碎步跟了进去。
商洛然拖着温雪镜的手往屋里走,而后便看见了已经被浇灭的炭火。
商洛然:?
温雪镜为了当病美人也太丧心病狂了些。
“你便是如此糟蹋你自己的身体的吗?”商洛然有点愤怒,“药你喝了没?”
温雪镜脸色苍白,长睫微扇了两下,眼中是一片茫然。
商洛然向来性子急,也鲜少有人敢不回应他话的。但温雪镜一副病秧子呆愣愣不敢开口的样子,商洛然又不可能揍他。
跪在门外的赵进看见了里面的情形,吓得脸色青白,双腿都打颤。
地上还残留的褐色药汁,商洛然一下噎住了。
答案不言而喻。
也难怪书中丞相和他那个笨蛋弟弟都会爱温雪镜爱得痴狂,不得不说,温雪镜还是有本事的。
单单对自己这么狠这一点来说,商洛然做不到。
当然,商洛然不可能就让温雪镜这么轻松的当病美人。
商洛然拽着温雪镜往里走,一把把温雪镜摁在了床上。随手将被褥覆在了温雪镜的腿上。
“让人去把太医给温雪镜的药再煎一碗。”商洛然吩咐着身后的崔来喜。
“奴才知道了!”崔来喜连忙退了出去,还合上了门。
崔来喜站在门外面,吩咐了两个宫女去进去换炭火,还让她们换完了就立刻退出来,多的不要看不许听。
温雪镜还是一副安静柔弱小鹌鹑模样,任由着商洛然动作。
商洛然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小手炉,强硬地塞进了温雪镜手中。
温雪镜指尖蜷缩了一下,那温度似乎有些灼人。
不知为什么,胸腔中一阵沉闷,温雪镜扭开脸一手摁住了胸口。
商洛然心中警铃大作,眼疾手快地用手帕一把捂在了温雪镜的脸上,以免他再一次突然咳自己一脸血。
被捂住了唇齿的温雪镜,睁大了眼望着商洛然,乌润的眸中是一片茫然无措。
商洛然却并未多看他,直接松了手绢,跳得离他三尺远,满脸写着嫌弃。
温雪镜表情微僵,垂下睫翼敛去眼中神色。
商洛然的确非常嫌弃温雪镜。
温雪镜身体娇弱,动不动就咳血,每次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受气小媳妇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商洛然怎么欺负他了呢。
商洛然想了想,招来了崔来喜,要他安排几个人来伺候温雪镜。
安排人来照看温雪镜,商洛然其实也存了别的心思。
要阻止秦相和温雪镜暗度陈仓,必须要放些眼线。
丞相那边不好放人,自然要从温雪镜这边入手。
商洛然还要宿飞鸾找来两个侍卫,守着温雪镜。
宿飞鸾是丞相引荐的人,长相英俊干事利落,除了不苟言笑没有其他的缺点。
不到片刻崔来喜和宿飞鸾都带了人回来。候着的宫人乌泱泱的站满了外屋。商洛然十分满意,宿飞鸾办事向来是极妥帖的。
屋内也逐渐暖和起来了,崔来喜帮商洛然解了外衣,理了理衣襟。
商洛然里面穿的是件八宝绛红云纹窄口锦袍,愈发衬得他肤如明雪。随着他动作,发尾系的金铃发出轻灵的声响。
“以后他们就跟着你了,但是这人也太多了些……”商洛然撑着下颌,漫不经心道:“你来选,让谁留下来。”
温雪镜微怔一下,还是顺从着商洛然的意思,上去选人。
一个侍卫和两个宫女两个太监。
“好!”商洛然起身击掌,道:“除了他挑的,其他人都留下。”
屋外的宫人隔着两扇山水屏风,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里屋的陛下和质子。
崔来喜已经将药带了过来,侯在一旁。
商洛然仍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温雪镜,看着他微拧的眉梢,思忖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块酥糖,顺便剥去了外衣。
商洛然捏着糖,要放到温雪镜的嘴里。
头一次,温雪镜有了些抗拒的模样,他看着那糖,脸色有些苍白,往后缩了缩:“陛下,我不喜欢酥糖。”
真真是我见犹怜。
商洛然将那糖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甜味在舌尖绽开的一瞬间,他福至心灵。
吃糖会长胖,温雪镜说自己不喜酥糖,肯定是怕长胖。
商洛然心中一紧。
温雪镜一放下碗,便被一块糖酥抵住了唇上。他微怔一下,抬眼看去,便看见商洛然有些嫌弃道:“张嘴,要朕塞进去不成。”
温雪镜刚想扭开脸,那糖酥便以强势霸道的姿态被塞了进来,丝丝缕缕的甜味席卷唇齿间。
温雪镜含着糖酥,脸色苍白,微挑的眼尾带着一些红,一双眼里像是含着潋滟的光。虽然是斜睨,眼中却没多少怒意,倒像是在故意勾引他一般。
商洛然立马支棱起来了,凶巴巴道:“干什么,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温雪镜的表情僵了一下,看了商洛然一眼,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
宿飞鸾的声音从帘子外面传来,“陛下,丞相已经到了福宁宫。”
商洛然心中一个激灵。
丞相没有忘记他,丞相居然来了!商洛然立刻起了身,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嘱咐了一句,“那补药要监督他通通喝下去。”
温雪镜垂下了眼睫,那甜腻的糖还在他嘴里。
等到商洛然回到福宁宫的时候,便看见丞相身长玉立,望着一副花石草虫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听见了声响,秦敛书转过身来行礼,墨色的发尾微漾。
空气中是秦相身上特有的青竹香,清新淡雅。
商洛然觉得自己的心尖好像颤了一下。
丞相不管在哪里都是风度从容的模样,不缓不急,犹如竹林间拂过的清风一般沁人心脾。
几乎是在一瞬间商洛然的步子便放缓了许多,他并不想自己表现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他边跨进门槛边看着秦敛书道:“丞相今天来得有些迟。”
他自己都没察觉出自己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委屈的意思。
秦敛书垂下眼睫,温声解释道:“临近年尾,地方上了许多折子。”
“朕有些地方看不懂,秦相要多讲一会儿。”商洛然不依不饶。
其实商洛然并不爱看书,尤其是国策国论一类的,但因为是秦敛书讲的,他便愿意多听些。
亦或者说,多和秦敛书待一会儿。
秦敛书似是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嗓音温柔,“好。”
没有了温雪镜,果然秦相对他的态度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好。商洛然暗中握了握拳。
秦敛书握着一卷书立于他身侧,商洛然有些心猿意马。
离得越近,丞相身上的青竹香就越明显,但也只是缭绕在鼻尖,仍是淡淡的香。
商洛然受了蛊惑似的,看着秦敛书淡粉的嘴唇。
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话。
秦敛书的嗓音也低缓温柔,十分悦耳。
“陛下,陛下……?”秦敛书又唤了一声,商洛然这才回过神来。
秦敛书唇角勾了勾,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臣听说陛下想要将质子赐给将军……”
“微臣觉得此事不妥。”秦敛书看着温雪镜,神情认真:“霍将军乃我大祁功臣,如今凯旋归来,陛下却让他娶男妻,未免旁人会多心。”
秦敛书只字不提温雪镜,看着商洛然的眼神恳切,似乎是在对迷途的羔羊谆谆善诱
商洛然神魂一震,表情有些凝固,道:“可若是将军喜欢质子呢?”
秦敛书眉梢微蹙,沉思道:“那此事可能有些棘手了……或许能等将军回来之后,再做商讨。”
不知道为什么,商洛然指尖好像都升起一片凉意。
秦敛书墨色的眼睛望着他,像是一潭深水,“陛下身体不适么?”
商洛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陛下不必忧心,臣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秦敛书嗓音缓缓。
商洛然点了点头。
这次秦敛书拿着书卷,又讲了几句。商洛然看着他的指尖,愣愣地出神。
秦敛书的手也是极好看的,白皙如玉,指节分明。
就是这样一双手,朝堂中拨弄风云,为温雪镜献上玉玺,还在地牢里,一点点拭去温雪镜唇上的血。
一想到温雪镜,商洛然原本有些酸酸涨涨的心绪变得一团乱。
那个温雪镜,勾搭了丞相还不算,居然还在他面前露出那副样子……
不对!
打住,不能想了!
秦敛书叹了口气,道:“陛下为何今日总是心不在焉?”
商洛然摇摇头,眸光重新落在了书上,坐正了身子。
“陛下今日可是去找了质子?”商洛然没由来的心虚,底气不足地点了点头。
“陛下已经过了胡闹的年纪了,不该再任性了,不是么?”秦敛书的声音微低:“将军回来之前,臣希望陛下都不要在对质子有过多的关注。”
“陛下?”秦敛书又问了声。
商洛然闷闷地点头。
天色微暗,秦敛书放下了书卷,道:“天色也不早了,今日陛下精神不济,早些休息吧。”
商洛然看着秦敛书的背影,唇动了动,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埋头看着书,强迫自己注意力专注。
这种莫名沮丧的心情一直到了入夜,商洛然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着今天白日里秦敛书说的话,越想越不明白,只有奇怪的情绪在心中。
他要努力回忆时,之前的梦境也愈发混乱,没有逻辑。
商洛然叹气,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或许他不该想那么多,不过是梦罢了。
但商洛然一闭眼,就又是温雪镜那副病歪歪的模样。商洛然一下坐起了身,掀开被褥。
不行!
一定要让温雪镜把那些补药都喝了!
商洛然毅然起了床,叫崔来喜支开了宿飞鸾,他穿着崔来喜的衣服去了钟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