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终乡神地
薛意没能说动城主东行，幸运的是他们也不向北行，他们听从了柔川的话要留在故土之上。
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的故土。
柔川站在城门之外想，她的故土又在何方？
是那座破庙，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玉渊回看着薛意离开的背影，问柔川：“师尊我们要不要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觉得他引凡人东行必有所图。”
“那不是我要管的事，青陵山众仙入世，这事自然有他们去管。”柔川道，“现在，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让你好好疗伤。”
玉渊回有意隐藏了自己的伤，他不说，柔川便等着他说，可是她低估了这个徒弟的忍耐程度，如果她不提的话，他一定不会说。
他在真玄镜之上伤得有多惨，柔川是亲眼看见的，小庙里短暂地休息并没有让他彻底恢复，之后又和薛意正面相抗，伤也就越重了。
“就是啊小仙人。”云心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死了，你师尊心疼也要心疼死了。”
结合她对男人的怨念，玉渊回愣是在她的话里听出一股阴阳怪气来。
柔川已经坐在了大仙鹤上，伸手拉了玉渊回一把，云心正要上去，大仙鹤一扑腾翅膀，扇了她一头一脸的灰。
云心大喊：“仙尊！你不要我了？”
玉渊回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味，转头要去反驳她，便见云心如风筝一样被拉了起来，风筝线就在他师尊手里。
云心僵着脸被放风筝，心里拔凉拔凉的。
柔川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自湖山之下出来，沿途伤了多少人性命？”
云心掰着手指算啊算，道：“那海了去了，我还能一个一个记着不成？”
柔川不信，道：“你在吃忶忶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心不答了，过了一会又道：“我的确吃了不少人，这是事实，仙尊有罚，我自然也认。”
这回轮到柔川不说话了，云心受忶忶影响，已经不再是被苍灵养大的那个天真懵懂的云心了。
她是有食人之欲的饕餮。
柔川想起饕餮也是上古灵兽，便问道：“十年前，你可曾沉睡？”
云心愕然，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细细回忆起湖山倒塌时的事来，她只记得湖山倒了，具体是怎么倒的，她其实并不知道。
玉渊回盛心扳指上流光划过，玉渊回便将真玄镜取了出来，一个虚弱得近乎透明的影子从镜子里飘出来，差点便被风吹走，只能紧紧抓着玉渊回的衣服，她的声音和她一样虚弱：“仙尊容禀，十年之前，湖山倒塌之时，云心她的确陷入过沉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云心一见了她，秀眉紧锁，忽想起来真玄镜与八方真灵境共通，镜妖只怕早就知道苍灵死了，于是也顾不得还被柔川牵在手里，一下子飞了过来，吓得镜妖缩进玉渊回怀里，镜妖本就只是个七八岁孩子的模样，这一缩便只有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云心。
云心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男人信不得，尤其是这种长得好看的，更是信不得。”
玉渊回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把镜妖推开，又怕她被风吹散了。
镜妖害怕地看着柔川，几乎要哭出来：“可是那位仙尊看着太吓人了，我不敢躲到她那里去。”
柔川暴揍饕餮时，她尚存一丝清明，饕餮的惨状她看得清清楚楚。
云心道：“她又不打你，你怕什么？再说不是还有我吗？你怎么不到我这里来？”
镜妖死死拽着玉渊回的衣裳，委屈道：“你看起来也好可怕。”
云心被气得忘记了自己一开始要问她的话，见她如此虚弱，便问：“你可还好？”
镜妖点点头，“好。”
云心不信：“骗人，都快被风吹散了，还说好。”
镜妖又问：“你呢？”
云心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玉渊回夹在她两个中间，拉不开镜妖，拦不住云心，师尊也不管他，他又不知如何将镜妖收回去，实在是进退两难。
柔川忽而道：“我知道怎么处理你了。”
镜妖一抖，直以为柔川要处理她，越发往玉渊回怀里缩进去。
云心正疑惑着，突然就往下坠下去，镜妖的惊呼被她自己按在了嘴里。
那位仙尊从大仙鹤身上跳下去。
她伸出头去看了看，实在太高了，她要是掉下去只怕要被砸成粉末。
云心被风吹得七倒八歪的，等回过神来，眼前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黑色悬崖，正一丝一缕的释放出一种令她也感到恐惧的黑气。
云心结结巴巴道：“处、处理、怎么、处、处理？”
“把你丢下去。”柔川看着黑色裂缝，半点不似在开玩笑。
云心四肢紧紧抓在悬崖峭壁上，语气颤抖：“不、不要啊仙尊！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会改过的，你别把我丢下去。”
柔川又改了主意：“你吃一口看看。”
云心一脸警惕地看着柔川，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没底得很，她宁愿再被柔川揍一顿，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最终也只能伸手抓了一缕黑气，还没靠近嘴就撒了手，哭道：“仙尊，我不敢吃。”
柔川皱眉看着云心，其实她也不知道饕餮能不能吃这东西，把她丢下去固然一了百了，但是忶忶这东西十分邪门，饕餮吃了它尚且还要染它三分习性，若是黑气吞噬了饕餮也染上了忶忶一星半点的习性，那就不好了。
而云心若是因为吃了这黑气便有了黑气的习性，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事。
柔川这样想着，便只能先将这处缝隙封住，又带着云心回到了大仙鹤身上，仍旧放风筝一样牵着她。
玉渊回安抚好了镜妖，把她送回了真玄镜里，他保证以后一定不会轻易放她出来了。
大仙鹤飞过山川一路北行，云心见此处模样较之从前已然面目全非，心里又还想着那道被柔川封起来的裂痕，问道：“那场天劫，果真这么厉害吗？”
柔川想，这场天劫该怎么形容才能说明它的严重呢，是说生灵涂炭，还是说天崩地裂。
这些词语都太抽象了，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其实并不能很好的感受到这两个词里蕴含的恐怖，尤其是对于饕餮这种天生灵智的灵兽来说，大多数的灾祸在她眼里其实根本算不上灾祸。
柔川道：“天下仙门汇聚青陵山，青陵山上如今一共有二十七位仙人，包括我。”
“二十七？！”云心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以为这不过是时间洪流里一次小小的灾祸，会有仙人牺牲，但是总体来说并不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这样的灾祸对于他们这些有很长很长生命的灵物来说压根就算不上大。
她的一生会遇到很多。
但是二十七这个数字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如果说这是牺牲的仙人，她一定不会感到太过惊讶，毕竟仙人千千万，每年总要死那么几个，碰上大点的灾祸是也会多一些。
可是二十七，这是剩下的仙人之数。
“二十七位仙君？”云心问。
“两个。”
“什么？”云心有些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柔川的意思是只剩下两个仙君，其余二十五个都只是仙人，普通的仙人，寿数有尽的仙人，法力有限的仙人。
云心抬头去看那把金剑，它比太阳还要更加耀眼。
这不是单独的一把剑。
这是一个巨大的灵阵，是由无数仙人之灵构成的灵阵，它封住的是无垠的天空。
云心很真切的感受到了那场天劫的厉害，那是实实在在的灭世之灾。
沧海桑田也好，山河倾覆也罢，她都曾见过。
而柔川用一个数字让她看到了那场天劫，不必渲染，便能知其惨烈。
“终乡神地……有仙人活下来吗？”
柔川道：“没有。”
青陵山的南面并没有一个叫做终乡神地的仙门，至少她从未见过。
云心垂眸看着脚下的山河，山河变幻亘古长存，只有生灵会在灾难之中死去，她也不会例外。
关于灭世的话题太过沉重。
云心并没有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苍灵的死已经让她无所适从，而她因吞噬了忶忶也将要永远的失去自由。
即便柔川不说，她也知道，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囚禁。
如果她离开湖山之后，没有杀生的话，也许还能博得几分同情，但是她的确吃人了，那么这些仙人对她的信任便会降到最低。
她从吃掉忶忶的云心变回了食人的饕餮，她的承诺不再具有可信度。
“我会把你带回青陵山，交给三司台。”
果然，没多久她便听见了柔川说话。
云心情绪十分低落，也提不起兴致来争取自由，只怔怔道：“仙尊，我可以去终乡神地看看吗？”
“哪怕它已经面目全非，我也想回去看看。”云心道，“那地方也是个洞天福地，从前生长着许多仙草，虽不知如今境况，但你的徒儿可以在那里疗伤，那里一定比这些地方更好。”
“好。”对于柔川来说去哪里都可以，她想去看，便去看看。
云心又道：“仙尊不问问我为何要去？万一我在那里留了帮手呢？”
“我去过极北之地，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云心一怔，没想到柔川会给她这样的答案。
“那是我的故乡。”云心遥望北方，道：“我是在那里出生的，也是在那里长大的，我只想去看看而已。”
“那就去看看。”
云心忽然发现这个仙尊其实也没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