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庾一暝不曾料到今天开工的剧组会是叶之晖担任主演的剧组,也绝对预料不到他在地上演死尸时,会被叶之晖亲眼撞见。
他尽力扮演着含恨而终的士兵,俯身而来的叶之晖穿一袭浅紫色连衣裙,又梦幻又飘逸,与导演想要演绎的沙场截然不同。叶之晖戴着一副黑色口罩,她经常能在这儿的大牌演员脸上看到这副装束,还一定会配一顶深色鸭舌帽,叶之晖此刻也是如此,小脸全罩在帽檐下,波浪般的长发绵延着,挡住了口罩外裸露的肌肤,一丝一毫也不肯露出,仿佛真得费劲伪装才能不被群众认出来。叶之晖握着瓶番茄酱,脸上是兴味盎然,大概在她看来,给死尸“涂血”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儿。但在庾一暝看来,这一点都不好玩。他来不及切换眼中的怨愤之色,就这么撞进了叶之晖含笑的目光。
叶之晖原本弯起的眼角慢慢放平,眼睛也缓缓瞪大,表情也愣了一瞬,似不敢相信眼前人是是谁。
庾一暝也不可能主动与她打招呼,两人就这么两相僵持着。
导演的大喇叭仍在叫着:“快一点给演员加血!”
叶之晖回过神来,弯下身子,离庾一暝更近了些,手里的番茄酱也几乎举到他脸上。庾一暝不可避免的闻到一股女生的香味。他想闪头避开,又怕破坏了脸上摆好的表情,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叶之晖轻声说:“原来你在这儿,难怪我去你家找了一上午也没找着你的人!”
她吐气如兰,那股香味熏得庾一暝的睫毛不禁颤了颤,想避开这股妖风,只等睁大眼睛、屏住呼吸装死尸。
见庾一暝不为所动,还是一滴雨珠落下才逼得他破功似的猛眨了下眼,庾一暝不禁暗骂自己丢人。但叶之晖似乎并未这么想,她背朝着雨势来临的方向,注意到有雨水滴落庾一暝脸庞,还用手轻柔的拂开他脸上的雨滴,说着:“有雨水……”肌肤相触时,庾一暝起初震了一震,后来无所谓的转了目光,望着天上。
庾一暝在雨中已待了一会儿,身上本就有些湿,此刻躺在地上更是毫无这趟,衣服迅速浸湿得更快,原本穿着的红色士兵服也被雨水染成深红色,料想会更贴肤,她忍不住问道:“你躺在地上冷不冷?我看你衣服都湿了。”
这不是问的废话吗?你躺在地上就知道冷不冷。庾一暝在心里腹诽着,只当自己是个聋子,啥也听不到。
叶之晖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在管这档闲事,而是挤开番茄酱,往庾一暝的额头涂涂画画。她的动作轻柔,但身前的长发随着躬身扑到庾一暝脸上,若有若无的扫过,皮肤也痒痒的。庾一暝控制着自己不要动作,就当那是一阵蚊虫叮咬。叶之晖涂好额头后再涂眼下的伤痕,可这番茄酱又不好使了,叶之晖挤了半天才挤出一丁点,便只好用指腹去瓶口刮过一层番茄酱,直接上手为庾一暝涂抹。庾一暝的鼻息吹向叶之晖的手心,又吹起落在他鼻尖的长发,反而更添瘙痒。
大概是挤出的番茄酱不够多,叶之晖收回手指再度对着瓶子使劲,想再挤出一些。庾一暝实在烦躁得紧,见不得她这么磨磨蹭蹭的,一把从叶之晖手里抢过那瓶番茄酱。可因为动作太猛,瓶口居然顺着力道狠狠撞向叶之晖的下巴,只听到她忽然尖叫一声,接着立刻扶住下巴,却又不敢真的去触碰,只痛苦的大惊小怪、叫什么叫,另一位化妆师小金却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问叶之晖:“你怎么了?怎么捂着下巴?是碰到伤处吗?”说着想去解开叶之晖的口罩查看。
叶之晖此刻也无措得很,放开双手,任小金轻轻揭开她的黑色口罩,庾一暝这才看清楚她下巴贴着一块大纱布,使得她瞧着有些可怖,不敢去猜测纱布下包裹的究竟是何种伤口,严重吗?会血肉模糊吗?
原来她并不是单纯为了明星的低调才会带口罩掩饰。庾一暝猛地坐起身,握紧手中的番茄酱,后悔刚才用的劲太大,也不知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小金仔细查看着纱布,庆幸纱布上并未渗出血来,她安慰叶之晖:“还好没出血,不然肯定得再去缝针……”
庾一暝呢喃道:“你真受伤了?”
眼前两人都没回答庾一暝,其中一人顾着□□说不出话,另一人则是想找出罪魁祸首,还说:“你这是怎么弄的呀?不是涂番茄酱吗?怎么会碰到伤口?”
叶之晖没说话,庾一暝注意到她脸上苍白,眼眶里还痛得浸满泪,庾一暝更加自责,主动说:“我刚从她手里抢番茄酱,谁知不小心用瓶口打到她的下巴……”
小金气急,回头怒瞪着他:“你这人怎么回事?这有什么好抢的?”
庾一暝惭愧的低下目光,不再为自己辩解。叶之晖则是忍着痛为他解释:“没事,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场外的导演仍拉着大喇叭喊着:“小金、叶之晖,你们在那儿干嘛呢?快点出来,马上要开始拍摄!小金,补妆补完了吗?”
在导演的吆喝下,小金让叶之晖去场外休息,自己又快马加鞭的补妆,因为气不过还特意略过庾一暝。庾一暝也理亏,只将番茄酱递回小金又重新躺下。
群演的钱不好挣。剧组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可以给气庾一暝受,他通过这几年的群演生涯深刻体会到这一点。好在刚才小金没有威胁说要把她赶出剧组,她如果说了自己也只有走人的份儿。
庾一暝躺在雨中,任雨淋在身上,任地下的污水流遍他背部,整个人逐渐感觉到一阵冰冷。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工等候拍戏,结果化好妆后硬是在一旁干等六个多小时才轮到他上场。死尸不需要什么太多技巧,反而因为这个角色略显晦气,可相比其他角色定价高十块,又因在身上化伤痕,工钱可再多十块,等于他今天的戏份能比平时多赚二十块钱。午餐也是在剧组吃的,虽然三个全是素菜,但好歹算省下顿午饭钱。晚上如果收工偏晚,他还能再蹭一顿晚饭,不会回去解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稳定出工就好,可惜群演通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不可能每天都来活儿。
庾一暝边在那儿算计的每天的生活费,边配合着导演要求出演,就这么一场戏来来回回折腾着拍了快两个小时,谁叫导演对画面协调性的要求非常高呢。等导演终于通过整场戏后已是晚饭时间,按照剧组节约成本的原则,晚饭肯定不会包含其中。收工后庾一暝先去换下装束,再拆头套,等收拾妥当已是一个多小时以后。再把服装还给剧组就能回家了,他走到统一安排的还衣服处,见到小金一个人在那里,之前他在拍戏间隙偶尔目光一瞥,也未见到那个浅紫色身影。
“给。”
庾一暝将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递给小金。
小金接过后往地上的大纸箱里一装,庾一暝犹豫一瞬,还是于心不安,问说:“请问叶之晖人呢?她是伤口恶化去医院了吗?”
小金将衣服放好后起身打算接下一个群演的衣服,见到陌生男人问起叶之晖,好奇的盯住他看,半晌才认出这不就是白天那个罪魁祸首,于是说话也没了好气:“你问这么多干嘛?还说呢,全都是因为你……她要是下巴留疤,我肯定找你赔偿,我们剧组有你的联系方式,你别以为你能跑得了……”小金危言耸听,吓唬着他。
庾一暝的眉头因此皱起,声音微颤:“还会留疤?这么严重吗?她现在在哪儿?”
庾一暝仍站在换衣服的队伍前,挡住了身后换衣服的队伍,后头的群演大哥不耐烦了:“怎么在这儿聊天?能不能让一让……”
庾一暝闻言让开身子,与后面的大哥并排而立,又去问小金刚才的问题。
小金气急的把他推开:“你别耽误我下班……”
庾一暝实在没办法,最后只有妥协般问小金:“你有没有叶之晖的电话号码?”
小金马上怀疑的看着他,认为他决心叵测,她当然也不可能将叶之晖的电话号码转告给一位相当于陌生人的群演。
瞧小金的表情,庾一暝也知道没门,只好又退了一步,说:“那你把我的电话给她吧,要是真出了事,我也不可能跑……”
小金想想也是,便在手机存下他的号码,要写下通讯录姓名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吴,你就写个小吴就行了……”
小金抱怨道:“那么多个小吴,我哪分得清谁是谁?姓吴的太多了……”
庾一暝已许久无须报上自己的全名。在演员的世界,只有无人不知和无人问津两种。而他恰恰不幸的忝居其末。在另外一个群演的世界,更无人关心你姓甚名谁,一堆的小陈小刘小吴,叫个代称已称得上客气,电影里还有叫“死跑龙套的”,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配被人记住名字。这么些年,庾一暝早习惯这样的对待,安分的做一个小吴,被淹没在一群小角色中。
小金还在那边念叨:“你要是个生僻姓还好说,这姓吴的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吧……”
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庾一暝的耳朵又被往事刺痛。他见小金已记下号码,便不再流连,连招呼都未打转身就走。
小金见这人忽然没影儿了,之前还恭敬得不行,此刻却格外倨傲,不禁骂道:“拽什么拽,不就是个群演吗?有什么了不起!”
远方那人明显是听见了她的咒骂,脚步一顿后越走越快,倏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