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面对车上后排突然冒出的一个人，叶之晖毫无防备，瞬间整个人像弹簧似的跳起来，胸脯也动若脱兔，叫人移不开眼。
“啊——”她大叫一声。
相反，后排的男生镇定许多，仍然端坐着，没有一般宵小被当场抓住的紧张与狼狈。只见他留着锅盖头，穿着黑色运动外套，手捧剧本眨着眼睛无辜地望向叶之晖。
“你谁啊？怎么不出声啊？吓死我了！”叶之晖捏紧手中的湿纸巾，耸起肩膀壮胆似的问着锅盖头。新剧开拍一周了，叶之晖从没见过眼前这人。
锅盖头放下剧本站了起来，身量不短，自诩在女生里还算高挑的叶之晖堪堪到他的鼻尖，保守估计至少有个182吧。锅盖头露出微笑，态度友善：“你是叶之晖老师吧？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是这部剧的演员庾一暝，你叫我小庾就好。”
“你就是庾一暝？”
叶之晖原本耸起来的肩膀慢慢压回去，逐渐放松下来，故作自然地把湿纸巾扔到垃圾桶，然后回神将眼前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意图探究导演到底看中他哪里。
锅盖头顾名思义，刘海长如锅盖并遮住了双眉，但隐约能瞧出眉如远山，露出的眼珠子像龙眼核似的又黑又大又亮，秀挺的鼻峰下是宛如小猫一般的薄唇，嘴角微微上翘。叶之晖越看越控制不住心里的嫉妒，现在男演员都长得这么精致吗？还让不让女演员活了？
“小叶老师？”庾一暝喊了一声，试图唤回叶之晖的注意力。
“诶！”叶之晖惭愧刚才的走神，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傻，她故意抱怨道：“你在车上怎么不说一声？吓我一大跳！幸好我心脏强大，换个人说不定就被你吓晕过去了。”
“抱歉，”庾一暝果不其然连连道歉，拿起座位上的剧本示意说，“我刚刚在车上熟悉剧本，本来是想跟你打招呼的，但是你忽然接电话了……”
后面的话无需多言，叶之晖不由得尴尬至极，这么说刚刚和经纪人的对话庾一暝都听到了？叶之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居然被合作对象听到了……这以后还怎么相处？正不知怎么办好才好时，老天爷似乎听到叶之晖内心的哀嚎，派了天外来客解救她。
一阵腾腾腾的脚步声传来，叶之晖顺势看过去，就见到黄越越跑上大巴车，急匆匆地说：“之晖、小庾，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导演四处找你们呢，得开拍了。”
“哦好！”
叶之晖正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和黄越越先一步下车，丢下庾一暝在后头紧紧跟着。
到达湖边时，演职人员各就各位。导演是个秃头，年纪不大但聪明绝顶，分明才三十多岁，偏偏脸色却像饱经风霜的中年人，眼下乌黑，一看即知为影视行业作出了巨大贡献，既牺牲了头发又牺牲了容貌。他见三人一块儿过来调侃道：“既然你们都认识了，那我就不多此一举介绍了？”不待他们回答又对叶之晖说：“你现在是前辈了，得好好带后辈知道吗……”
“哎呀我知道，导演你就放心吧。”叶之晖不耐烦的打断导演的絮叨。
“小庾你也是，多跟小叶交流，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她……”
庾一暝比叶之晖耐心多了，认真听着导演的叮嘱，将新人小演员的小心谨慎贯彻执行得十分彻底。
这场戏是女主角与男二号的初遇。很简单的一段戏，叶之晖饰演的女主角在湖边漫步，却被小偷抢了包，庾一暝饰演的男二号帮她抢回的情节。庾一暝将黑色运动外套脱下，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形象立刻清俊了不少。
正式拍摄后吗，庾一暝出场后还未说两句台词，就被导演叫停。庾一暝自然有些惶恐，脸上也显出紧张，不知是哪里表现得令人不满意。
“你不要总是皱眉瞪眼睛，表情要自然一点……”导演的喊卡果不其然是冲着庾一暝而来，他模仿着庾一暝刚刚的表演，用词辛辣地批评他：“只要是带着情绪说台词，你全都在皱眉，表演很模式化，没有层次……”
“新人演员演技肯定没那么成熟，慢慢教吧……”杨旻刚刚也在围观，见导演生气就打着圆场。
“导演，那我应该怎么样表现？做什么表情合适呢？”庾一暝也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不太行，在电影学院上课时老师也说过他同样的问题，见导演也怎么说，他直愣愣地就问出来了。
“你要自己去想自己克服啊，表演是你的专业！我是导演，我只管拍摄！”导演原本稍稍平息的怒火又被庾一暝傻子似的发言给引爆，说话也不客气了。
“小新人，你这话说得有些欠妥。”杨旻原本还在替庾一暝说话，听到这里也开始抱着双臂批评他。
庾一暝被一番抢白后脸色涨红，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的对不起……”收到道歉的导演脸色并没有好太多，反而是满脸横肉气得抖动起来，瞧着杀气颇重。
庾一暝脸色白了白，只得难堪地收声，周围人员察觉到导演在生气，也不敢擅作主张地劝和，一时气氛更有些难以言说，仿佛空气都凝滞。
导演虽然不算老资历，但过去执导的几部小成本电视剧都有较好的口碑，此次剧本《决战》改编自某著名作家早年不太出名的一本小说，虽然投资不大，可原著仍有一定基数的粉丝，而原著粉向来瞧不上改编的剧版，所以自打这部剧传出筹拍、开拍的消息时，就惹来原著粉冷嘲热讽，想看它扑街的笑话。除了原著粉外，其他类型的剧粉或正向关注近乎于零，因此导演选角、翻拍压力非常大。
对庾一暝而言，第一场戏就被导演严重质疑，可谓击碎了原有的信心，他不禁怀疑自己试了四次戏才得来的角色未必是对自己实力的认可，也许正是实力太差，才会反反复复折腾四轮，不由得更加沮丧。
就在片场气氛冰冻、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破什么时，原本隐在监视器后头回看画面的叶之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瓶冰红茶，还拧开了递给导演，调皮地露出小梨涡，笑说着：“导演的火气这么大干嘛，不怕伤身呢？快喝口冰红茶去去火！”
正所谓扬手不打笑脸人，导演不好再去下叶之晖的面子，只能没好气地接过冰红茶反驳道：“我能不气吗？”说完还不忘灌进一大口。
冰红茶冰凉入心，喝完后导演的心火似乎真的消了几分。他见叶之晖在一旁插科打诨地，又看她不顺眼了，指派说：“什么叫对手戏？光你一个人演得好有啥用，赶紧指点指点你的对手！”
“知道知道，现在就指导！耳朵都要长茧了！”叶之晖装模作样地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倒是把导演和一众工作人员逗笑了，头先凝滞的气氛缓缓开始流动。
叶之晖拿起自己的剧本拍了下庾一暝的肩膀，然后先一步往角落里走去，说道：“对手，走啦！”
叶之晖带着庾一暝走到了湖边的砖红色栈道上，每落下一步都可以听到木板发出的咯吱声，叶之晖听到这声音喜欢得很，来来回回的在栈道上踩着。
“我们对一遍词吧。”庾一暝无心玩乐，打开了剧本。
“好，”叶之晖无意瞥见庾一暝的台词本花花绿绿的，好奇道：“这是什么呀？怎么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
“我把我要说的台词都单独标出来了，不同的情绪用不同的颜色。”庾一暝解释道。
“还可以这样？你是严格规定了制式呀？”叶之晖微张嘴巴，略丰盈的嘴唇嘟起，隐约露出贝壳般的牙齿。
庾一暝也不知这话是肯定还是否定，局促的摸了摸后脑勺，抿紧了上翘的薄唇。这个动作让他更像一只猫了，但又丝毫没有猫的骄矜，反而重新启唇虚心求救：“小叶老师，我这个做法是不是不对呀？”说着眼神中含着一股黯然，原本像龙眼核的黑眼珠瞬间变作失水过多的种子，露出干涸之相，不再光彩盈盈。
叶之晖发现面前的小新人大概脸皮太薄，一两句话就非常容易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于是找补似的安慰说：“当然没有，每个人的方法都不完全相同，没有绝对的对错……但是，说每一句台词时，可以设计不一样的动作或者是神态……”
“要怎么设计呢？”庾一暝问出口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刚刚在导演那里没被骂够吗？他苦笑着道歉：“对不起……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好在叶之晖也不跟他绕弯子，而是慷慨分享着自己的看法，循循善诱：“今天这场戏里，你也可以用跑累了擦擦汗，或者手里握拳，或者扶膝蹲下来表达相似情绪……有很多细节可以强化的……你得代入那个情节揣摩一下……”
“对啊！谢谢小叶老师！”
原本缺少浇灌的两颗龙眼核在叶之晖的点拨下霎时在庾一暝眼中复活，龙眼核种子重新萌发出无限春意并闪闪发着光，庾一暝脸上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之前他都是抿着嘴笑，这一回终于不吝啬地露出了牙齿，叶之晖这才发现庾一暝居然还长着两颗犬齿，也更多了几分稚气，不禁问道：“你多大了？”
“我十九了，在读大二。”
难怪呢，和自己差不多大。叶之晖也主动交换信息：“那你比我大一岁，我还在读大一。拍完戏就读大二了。”
“我知道。”
叶之晖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庾一暝捧场地说道：“小叶老师从小演了那么多戏，是家喻户晓的童星。”
“什么家喻户晓，你别拿话寒碜我了……”
叶之晖垂首，又拿胳膊在空中随便挥了两下，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她自诩绝对不算发展成功的童星，与她同期甚至比她晚出道的童星早已成功转型成独挑大梁的小花小生，找他们拍的剧本挑都挑不完，反而自己顶着的头衔一直是某主角的女儿或某主角的妹妹，仍在艰难谋求转型，好不容易等来第一部主演剧集，还不知到时剧播观众反馈会如何。
“没有，小叶老师你的演技真的很好，我很佩服……”庾一暝诚恳地睁着那双刚被浇灌过故而显得水汪汪的大眼睛，抿起嘴唇乖乖说道，因为太过虔诚甚至嘴边还挤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叫人不忍不信服。
叶之晖凭空生出自己是否在欺负新人的错觉，索性拉近演员之间的距离，说：“你别叫我小叶老师了，咱俩年纪差不多大，你直接叫我小叶或者之晖都行。”
“好的，之晖。”
庾一暝音色低沉，仿佛乐器似的有着穿透一切的好听质感，在空气中震荡作响，进而顺着耳朵撩拨心房，听来格外缱绻深情。
叶之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别人叫起来有这么好听过。表演系学生理所当然都学过台词，无可否认庾一暝的声音条件一流，她忍不住凝视着面前的锅盖头大学生，突然有些明白导演为什么会从800个面试者中独独挑中他。
“小叶，小庾，你俩配合好了没？能开拍了不？”导演的大嗓门将叶之晖的思绪拉回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