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十八岁的少年
七月的最后一天，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河道上。
彼时残阳西垂，红霞满天，那人一袭惹眼的橘色锦衣，束成高尾的长发迎风而动，踏着满地泥泞，那人却未皱一下眉，一张满是少年气的脸上扬着明媚的笑，还未走近，他就拼命的挥着手，朗声喊道:“卿卿！我回来啦！”
我当时正在收拾喝茶的瓷碗，其实我老远就看到他了，在意识到对方是谁时，我比谁都要高兴，但我没有跑过去抱住他，我现在比以前更会控制自己的行为，虽说暂时还没法控制好心情。
“卿卿！”
柳煜三两步就跑了过来，他自然而然的接过我手中的碗，探身把脸凑过来，大眼睛使劲眨了眨，满是疑惑，小声道:“卿卿，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怎么不理我？”
不得不说，柳煜一露出他那傻样，我就控制不住想笑，我一笑，便破功了，忍不住伸指点了点柳煜的鼻尖，将他扶正，解释道:“笨蛋，别乱想，我只是想装得淑女一点。”
毕竟秦离就在河道下面，若我反应太大，他必定会不开心，他不开心，又会跑过来让柳煜难堪。
柳煜一听我这样说，他就来劲了，一本正经的清清嗓子，自动后退一步，装模做样道:“既如此，那我就装得君子一点，谨记男女有别，君子配淑女，最好不过！”
我笑得愈发肆意，一把拉过柳煜的手，忍住笑意道:“别贫了，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为防秦离看到，我特地把柳煜带到河岸的另一侧，有高高的河堤做遮掩，就不怕被撞见了。
“怎么样？带去京城的货好卖吗？”
“江南的织布工艺独特，以前就很受人们喜爱，只是近年水患严重，江南的绸布很少运到京城，我这次拿了几百匹打算到京城试试行情，结果路过安庆与微州时便被抢了个干净。”
“那不错啊，可以继续收购商户手里的货了。”
我拍了拍柳煜肩，由衷笑了笑。
“哈哈，卿卿，这次我来，不光是要收购商户中现有的货，我还得想办法，让他们生产新的布匹出来。”
柳煜拔下一根野草，痞里痞气的叼在嘴边，傍晚的风直面而来，绕起他的衣角与发带，他嘴角上扬，目视前方，眼里装着自信明媚的笑，比漫天绚烂的晚霞还耀眼。
我负手，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那一瞬，我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十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足以赛过一切。
“柳公子，真是好久不见。”
然而，总有人不合时宜的要来打破此刻的光景。
河岸上，秦离赤脚而立，尽管满身污泥，却依旧不失仙贵之气，他不紧不慢的走下坡，站在我身后，特意俯身笑道:“夫人，故人回来了，怎的也不跟我为夫说一声呢？”
秦离的热气直直打在我耳后，刺激得我头皮发麻，我忐忑的看了柳煜一眼，他嘴角颤了颤，眉毛一下就皱了起来，眼含杀气的瞪着秦离。
我适时转身，恰好往后退了一步，为难的看着秦离，踌躇道:“我是想着，你们……应当也没什么可谈的。”
“夫人说的对，与一个商贩之子，确实没什么可谈的。”
秦离这厮也忒会气人，铁了心要贬低柳煜一番，我不舒服的皱起了眉，有秦离在，我和柳煜都别想好过了。
“那个……柳煜，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
再留在这儿，恐怕还得被秦离这厮侮辱几句。
我侧身回头，对着柳煜使了个眼色，柳煜起初还不明白我为何要赶走他，在收到我眼神提示后，他心领神会，眉毛松开来，扬声吐气道:“行吧，有个白萝卜立这儿确实挺碍眼的，卿卿我先走啦！下次见！”
柳煜语速突然变得越来越快，以至于最后几个字，他是边跑边说的。
我当时还没明白是为什么，不过当我回头看到秦离那张阴沉的脸时，我便明白了，原来柳煜这笨蛋是被秦离的那张脸吓着了。
若放几个月前，我也会被秦离此刻的脸色吓到，但现在我不怕了，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了解到:秦离并非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他不会乱发脾气，更不会乱杀无辜，所以，他就算摆摆脸色，我也不觉得害怕，何况平时他是很少生气摆脸色的。
等柳煜走后，我又上前一步，扯了扯秦离的衣角，仰头笑道:“别沉着脸了，准备准备，天色不早了，收工回去了。”
如我所料，只要我放软些语气，秦离就会顺着台阶下，他这个人，其实很好哄的。
“走吧，回家。”
秦离脸色逐渐好起来，他不远不近的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他又忽道:“夫人，你可不可以，只把柳煜当朋友。”
我不由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秦离，他站在低坡处，仰头望着我，眼里是忐忑，是期待，又带有那么一丝祈求。他的身后，晚霞如血，漫延天边。
那一瞬，我差点头脑一热答应了他，可看着那天边的晚霞，我沉默了，有一个人，他比晚霞更耀眼，他从小就陪在我身边，他一笑我也会跟着开心……我知道，我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而我，不能把那人仅仅当做“朋友”。
我沉默的看着秦离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像落幕的星辰般，悄无声息的淡了下去。一阵风吹过，秦离垂下眸，脸上荡开一个浅淡的笑，他继续用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念道:“抱歉，我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