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有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以前只知道我爹很不愿提起我娘，有回醉酒，他倒是提起过，满嘴都是:“素娘，对不起……”
难道我娘的死真的与我爹有关？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声音发着颤的喊了声:“阿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娘的死难不成是我爹造成的？”
阿公背对着我，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转过身，叹道:“倒也不是你爹的错……都是命罢了。”
“阿公……”
我紧张的拧着衣袖，试探性问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窗外忽刮了一阵强风，推得窗架吱呀作响，窗旁的阿公，脸色瞬间阴沉了不少，他腮帮子紧绷，片刻后，阿公吐气道:“囡囡，别问了，时候不早了，阿公带你去客房。”
阿公的神色让我心里怯了几分，我轻轻点了点头，没胆子再多问了。
吹灭灯，阿公带我出了房间，又将门重新关上，将之前的红绳铃铛重新摆好。
晚上喝的茶似乎有助眠功效，我才到客房没多久，就有了困意。
第二日醒的时候，听到房间外有人在敲门，我嗓子不太舒服的喊了声:“何人？”
“孙小姐，老爷让老奴过来替您梳洗。”
门外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我拿起衣服就先穿上，喊了声:“进来吧。”
“是。”
门开后，进来了一个妇人和两个丫头，妇人穿紫底绣花衫，两个丫头穿得就普通了些，统一着了件绿色襦裙。
“呀，孙小姐，您自己都穿好了啊。”
妇人眯起眼对着我笑。她脸挺圆的，脸颊又肉嘟嘟的，眼尾布了些细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挺讨喜的。
我也对着她笑了笑，起身穿好鞋，接过了妇人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又被两个小丫头伺候着漱了口。
随后妇人示意两个丫头退下，她朝着我温和的笑道:“孙小姐，老奴来给您梳头吧，老奴会梳好些花样。”
我有些不习惯，不过妇人很热情，我也就没推辞。
妇人的力度很轻，手法也很好，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替我挽了个适合我的朝云鬓，又从梳妆台的柜子里拿出一支蓝蝶珠钗做装饰。
整个发型都干净利落，淑雅中又带着一丝俏皮。我很满意，真心实意夸了句:“您技术真好。”
妇人看着铜镜里的我，也是会心一笑，她放轻声音，温柔道:“您跟小姐长得真像。”
“是吗……”
我喃喃道，不由的看向镜中自己的脸。
“是啊，尤其是您的眼睛，明媚温柔，宛如秋波，简直和小姐一模一样。”
我忽觉得鼻子有些酸，眼眶更是酸涩得厉害，虽对娘的记忆很模糊，但此时此刻我仿若能感受到，她正用这么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我。
“啊，抱歉孙小姐，老奴……不应提起小姐让您难受……”
妇人有些无措，眼神紧张的看着我。
“没事……”
我抽出自己腰间的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舒了口气道:“您，之前照顾过我娘吗？”
我看妇人的岁数应当比我爹还大，她又知道我娘的模样，想必是府里的老人了。
“老奴是看着小姐长大的……”
妇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小姐还是奶娃子的时候就讨人喜欢，粉白粉白的，跟个朵粉莲花一样，老奴当时是伺候夫人的，跟在夫人身边，看着小姐一点点的长起来……后来，夫人同老爷出去了一趟，就再也没回来过……小姐那时才几岁，每次哭了都叫娘，老奴一边哭一边哄她，天可怜见，那么小的孩子，哭起来让人心肝都疼坏了。”
我听着也难受，吸了吸鼻子，我从衣袖里抽出一根绿手绢，侧过身，将它递给妇人，哑声道:“您擦擦眼泪，对了，您姓什么呢？”
妇人缓缓的接过手绢，拭掉眼角下的泪，叹惋道:“您呀，跟小姐一样，待人亲切温柔，是个招人疼的姑娘，老奴姓刘，以前小姐总爱叫老奴刘姑娘，把老奴叫得跟个待嫁的小姑娘一样，现在老奴老了，您若不嫌弃，带个姓叫老奴，老奴就是打实眼里的高兴。”
和妇人相识不到半天，她便让我感到亲切极了，许是之前照顾过我娘的原因吧。
我眯起眼睛，拉住妇人的手，含泪笑道:“那我以后叫您刘嬷嬷，您不会嫌我将您叫老了吧？”
妇人也握住我手，她掌心温柔厚实，让我觉得安心。
“孙小姐真是个谦和的人，您这一口一口‘您’都把老奴叫得不好意思了，这‘刘嬷嬷’，老奴稀罕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呢？”
妇人顿了顿，又不好意思笑道:“您看，老奴见您亲切，话就不由的多了起来，都忘了带您去用早点了，您肯定饿了吧？”
随着刘嬷嬷一道，我进了一间布置的十分典雅的膳厅。古画，书法，繁而不乱的挂在墙上，屋中央放有一张黄花梨八仙桌，正上方又摆了一张檀木边座的屏风，裱了一副双鹤仰梅的绢画。除此之外，右侧还放了一架多宝格，陈列着各种稀奇玩意儿。左侧安了一张紫檀案，两侧放太师椅，进门的位置，又摆了一盆黄山松，松下堆了一些通透好看的白石。
我不惊感慨，阿公真是个雅致的人。
在这种文雅至极的地方用过早饭后，刘嬷嬷又带着我到处走了走，她说今日老爷就派给她一件事，就是陪着我到处逛逛。
刘嬷嬷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有她陪着，也不算无趣。
刘嬷嬷首先带我去的是一处临水的八角亭，亭角飞扬，垂有铃铛，在“叮叮当当”的铃声中，刘嬷嬷提起了我娘，“小姐最喜欢的就是这亭子了，她坐在亭内读书绣花，坐累了便起身去逗鱼儿玩，夏天湖里又全是荷花，小姐就照着荷花绣花儿。”
我静静的听着，湖风迎面而来，我眼睛有些发涩。
离开八角亭后，刘嬷嬷又带我来到花草园，这园子种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着有趣，我想伸手去碰其中的一朵紫色花，却被刘嬷嬷拦了下来，她紧张道:“孙小姐，这些花草多半有毒，您还是别碰得好，小姐小时跑来玩，一不小心碰了，手肿了好几天！”
我吓得赶紧缩回了手，对面前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再提不起一丝兴趣。
匆匆离开百草园，刘嬷嬷又领我进了假山群，重峦叠嶂的太湖石与见缝插针的青柳相映成趣，幽静又诡谲，寥寥无几的平坦处还设有棋盘、秋千、石担、石刻之类的东西。我对其他东西没兴趣，直直奔着秋千去了，美美坐下，兀自晃了起来。
刘嬷嬷看着我笑，她缓缓走到我身后，轻轻推着我，慢慢道:“以前啊，老奴也像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小姐，小姐不开心时，就会跑来坐会儿，她呢，乖得很，从不对我们这些下人发火，若是自己不舒畅了，要么抱着老奴默不作声的哭会儿，要么就跑来荡会儿秋千……”
后来几乎每到一处，刘嬷嬷就会谈起我娘，每每谈起，她就笑，笑的温柔，笑得若有所失。
而这一天，我也不知红了多少次眼眶。
在刘嬷嬷的叙述中，我眼前慢慢的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的形象，她爱穿浅色的衣裙，爱笑，笑起来温柔好看，爱看书，爱绣花，爱在春日放风筝，她温柔，安静，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而这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是我的娘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