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阿公说
白衣公子沉默着，我虚虚看了他一眼，心里念着那茶的味道，又默默起身去倒了杯。坐回去后，我听到白衣公子轻声道:“在下，问问自己将来的……下场。”
手中的茶忘了喝，我不可思议的看向公子，不明白他为何要谈及“下场”二字。
阿公也是一愣，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他手里举着白子，久久未落下，沉默半响，他哑声道:“人各有命，提前知道又有何用？”
“此事扰在下许久，在下只想知道一个确切答案，以便做好准备。”
“其实告诉你也未尝不可。”
阿公的回答出乎我意料，我以为他会推究一番，结果他这次倒坦率得很。
白衣公子也是一愣，他抬头看向阿公，清冷的五官透着一丝欣喜和疑惑。
阿公放回白棋，缓缓起身，揣手慢慢踱到窗边，阁楼外，月色森凉，白发黑衣散在其中，随风而动，宛如一幅水墨。
“当年老夫替你卜过一卦。”阿公声音沉了几分，问道:“你真想知道结果是什么？”
“请老先生如实告知。”
白衣公子颔首，无限谦卑。
夜风微凉，阿公的声音也同样的凉，他悠悠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可怜九死未悔心，误入尘网，叶落他乡。”
话音落，又是风声，灯影晃动间，白衣公子微眯起眼，握着茶杯拱手道:“多谢先生解惑，在下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白衣公子听懂阿公说的话了？正在我不解时，静立原地的白衣公子忽的抬起一只手取下他头上的玉簪，霎时，青丝如瀑，随风而扬。白衣公子将玉簪和茶杯同时放在棋盘旁，正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
我偏头看向白衣公子，话堵在嘴里，想劝他歇一宿再走，又怕阿公不同意。
白衣公子也刚好看向了我，他轻轻一笑，“丫头，我先走了。”
“等等。”
阿公慕的出声，他侧身，漠然道:“天命难违，人心却不可测，结果如何，全凭你的选择。”
白衣公子明已经转身，听闻阿公的话，他顿步，只留下半张映着烛光的侧脸，适时，他嘴角微扬，似看破什么般，淡淡道:“在下明白，多谢老先生提醒。”
“吱——呀——”一声，白衣公子拉开门，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青丝白袍顿时纷飞四扬，屋外月光如霜，霎时洒满他身。又是一声“吱——呀——”，白衣公子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我收回视线，杯中的茶已经彻底冰冷，阿公也转过了身，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
我目光不由的落在了那只玉簪上，通体乳白的羊脂玉，在烛灯下散着柔光。
“阿公……”
我仰头看向阿公，不明道:“您刚才对公子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何公子听了，犹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小孩子不要瞎问。”
阿公虽是呵斥的语气，可面上却含笑，他悠然走过来，精准的拿起了那支玉簪，放在手中摩挲了一遍，啧道:“昆仑山下的奇玉所制，老夫的这几句废话说的也不亏。”
我心情复杂的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砸吧了一下嘴，继续道:“那我能问问阿公和白衣公子到底有什么矛盾吗？为何您不喜欢白衣公子呢？”
阿公将玉簪揣进衣袖，仰头怅然道:“囡囡啊，此事说来话长，阿公以后再同你说吧。”
阿公踱步，将屋内的蜡烛一盏接一盏的吹灭，我见状也赶紧去灭灯，只剩最后一盏时，阿公将灯罩内的蜡烛取出，放进纸灯笼里，他将灯笼递给我，缓缓道:“囡囡，阿公带你去看一下你娘以前住的房间。”
阿公似乎很喜欢柳树，步行到的地方，几乎都是青柳飞扬，在夜风中诡异的舞动着。
一路沉默，阿公拄着手杖带我来到了一处独立院落，院门朱红，很新，就像刚做的一样。
我心不由的颤了一下，怎么感觉那朱门红的有些吓人？这真是我娘以前住的地方吗？怎么感觉像是刚建的院子？
我提着灯笼，看到阿公径直推开了门，霎时一阵阴风从院里钻了出来，激得我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进来吧。”
阿公缓缓念了一声，遂踱步走了进去。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扫了一眼柳条纷飞的院里院外，僵着身子跟了上去。
月色凉森森的洒在院里，映进我眼里的是一栋黑漆漆的建筑，还有院里那些东摇西晃的柳树。
阿公的身影就在前方，白发黑衣，此时显得有些……渗人……
我咬咬牙，心道:这是我阿公，有什么可怕？
忙抬起步子又跟了上去，阿公好似看得见一般，径直走向建筑物，停在了门口。我提起灯照了一下，只见镂空朱门上牵了许多红线，红线上还挂着铃铛。
此时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发抖道:“阿公，这……些是你做的？”
我记得红线铃铛拴在一起，好像是辟邪的吧？
“是。”
阿公叹了口气，将红线撩开，哑声道:“阿公布下这个招魂阵，只想着你娘能回来看看我。”
招魂阵？原来不是辟邪用的啊……
我心情复杂的看着阿公推开了门，静立了一会儿，方随着阿公一道走进屋里。
手中的纸灯笼散发的光太小，不足以看清什么。
阿公不需要光，可他依旧去点亮了两盏灯，瞬间，屋内亮堂了不少，一架雕刻着花鸟的红木床首先闯入视线。那床上还铺有被褥，丝滑柔顺的材质，绣有各种花蝶，真是姑娘家才会盖的被子。
屋里还有梳妆台，书架，柜子、榻、小姐椅、储物柜、衣柜、盆、榻，屏风……凡是女子闺房所备的，都一应俱全，摆放整齐，而且一尘不染。
这……就是我娘以前住的地方吗？
我不由的放下灯，一寸一寸的打量着这些家具，企图从它们身上找到一些我娘的痕迹。
“素儿从小就聪慧听话，平日没事，她便坐在椅子上读书，年纪小小，便会背诗词千首，她又惯招人喜欢，府里下人都喜欢逗她，只要她背首诗，他们就给她讲一个稀奇的故事。”
阿公握着手杖立在窗边，烛火晃动，他神色暗然，缓了口气后，又接道:“可惜你娘眼光不好，看上了你爹那穷酸书生，老夫一再劝她，这种书生惯会哄骗小丫头，让她不要一时冲动。”
阿公原来一直就不喜欢我爹么？听说我爹年轻时还挺清秀的啊？不至于不招待见吧。
我默然，不想多说什么，毕竟阿公嘴里的“穷酸书生”是我爹。
“素儿若是肯听我话，嫁给本地的富商公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
阿公声音有些哽咽，他背过身，绵长的叹了口气。
我特别不理解阿公的这句话，难道我娘早逝跟我爹有关？